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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解释。”

姜明白话了半天,柯向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行行行,您是大学问,您说。”

“你也别小瞧我,我特别会举一反三,你这事我可琢磨好些日子了。怎么说呢,对了,你小时候也去过周邓纪念馆吧?那个邓颖超的部分,不是说妇女解放,就是要女的男的都一样吗?搞对象也要一样,选举也要一样,赚钱也要一样。就像我们厂里,发工资,是看级,不是看你男的还是女的,像我们厂里最牛逼的焊工,就是个女师傅,那电弧,她看颜色就知道嘛材料,她手里出来的焊缝,平平整整,没人比得上。”姜明越说越远,被柯向瀛锤了一拳才扯回来,“啊,对,你这个事情我想也是一样的,就是搞对象嘛,那和女的搞呢,你得大大方方,不能三心二意,不能欺负人家,和男的呢,标准是一样的。只要做到了,我也不应该说什么。主要我看不过去就是……你怎么能和那么一群人在一块搞。”

柯向瀛再忍不住,替自己分辩起来,“我什么时候和一群人了?你哪只眼看到的?还说不是歧视呢,敢情在你脑子里,我们这种人,就是天天乱搞?”

这回,轮到姜明挠头了,他张口结舌,因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有这种想法,仿佛他一听到同性恋,有些想象已经自动生产出来了,自动得比珠三角的电子厂流水线还自动。

柯向瀛看姜明呆在那里,他哼了一声,不依不饶,“你想想吧,打冬天我搬来,我天天干嘛你不知道?我和谁搞?说回来,你那个比方也不全对,你不能只要求个体做到完美而忽视背后结构性的因素,压迫不是针对个人的,而是群体对群体,如果你已经站在边缘的位置了,再用所谓普遍的标准来要求,就是不公平。就比如说你厂里吧,高级技工是女师傅多还是男师傅多?你也承认有女师傅很厉害,那为什么还是男师傅多呢?因为就算有托儿所,有子弟学校,有单位食堂,女师傅还是要照顾家里。在有我和我哥之前,我妈还是三八红旗手呢,后来呢?咱们厂里已经算好的了,外面呢,农村呢,连托儿所都没有,那你叫女的怎么办?”

姜明严肃起来,他说:“那你的意思是,因为社会压迫你们,让你们过得很难,所以你们就可以自暴自弃,不讲道德了?”

“你单身,总会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喜欢一个人,你就可以去追求。幸福对你是简单的,但对于我……我们来说不是,我们只能自己在那种地方相遇,结识。如果有可能,难道我们不想大大方方的?结果呢,在你们看来,我们就是乱搞。”柯向瀛叹了口气,“至于我,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什么也没做。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我也不在乎。”

“我没嘛可不信的,但你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看三国,没有看到关羽之死就不看了吧?”

姜明摇摇头,他说我整本都听完了。

“那你知道,司马家后来取代了曹家,当了皇上,有过去给曹家当官的呢,就很惶恐,有一个叫阮籍的人,他又看不上司马家那套白色恐怖,又没本事造反,就说,礼岂为我设邪!他就故意去违反社会规范,因为他不认同这个社会,但他也就只能违反一下社会规范了,因为他也没法子自己去换一套。有一天,他开着车也不看路,就瞎开,开到了没有路的地方,他就对着绝路恸哭。那种心情,你能明白吗?这个姓阮的上了这么多年学,读了这么多书,他就不想好好上班过日子吗?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写地摊儿文学,上班喝茶看报纸,我原先也在广场上喊过两天口号……没有用的,路早就走绝了。”

柯向瀛低着头讲,他不敢抬头,等到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没有第一次看这个故事时那么伤心了。那时候在学校,一切都结束了,只有老师时不时还搞调查,问六月份你在哪儿?柯向瀛就躲在图书馆看书,看魏晋,看明清。他室友躺在床上,举着一本《拯救与逍遥》念着:“当人感到身处其中的世界与自己离异时,有两条道路可能让人在肯定价值真实的前提下重新聚合分离了的世界。一条是审美之路,它将有限的生命领入一个在沉醉中歌唱的世界,仿佛有限的生命虽然悲戚,确是迷人且令人沉溺的……”柯向瀛扔过去一包饼干打断室友,“别念了,不是这么回事儿!”

室友果然放下书去拆饼干,“你们天津这个大黄油饼干还真好吃——那要不咱信个上帝吧。听说对过寝室的那个四眼儿上礼拜去西堂了。”

柯向瀛冷笑一声说:“半瓶子醋还咣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取向。”

室友嚼着饼干说:“那怎么办?”

柯向瀛往床上一倒,哼哼唧唧:“就这么愁呗,要说愁,咱们净说愁,唱一段儿绕口令的十八愁。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虎也愁,狼也愁,骡子也愁马也愁,蛤蟆愁,螃蟹愁,鱼愁虾愁,座里众人,谁不怀愁?个有纷忧,令我白头。虎愁不敢把高山下,狼愁野心不改耍滑头……”

他就是耍滑头,他就是想叫姜明这样万事不愁的人知道,原来还有人心里这样痛苦。柯向瀛抬眼去看姜明,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震惊地看到,姜明竟然红了眼圈。

姜明看柯向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阵不可名状的温柔涌动在他心里。姜明一把将柯向瀛揽到怀里,拍了拍,“会好的,”他说,“别哭了,再等等,以后就都好了。”

柯向瀛把下巴搁在姜明的肩窝里,蹭了蹭,在这样强有力的的工人的臂膀里,人难免生出些希望。他像是被骗着买圣髑的教徒,妄想借着那些已登天堂的好人留在尘世的身体,去摸到那个神圣的世界。

他说:“知道了,我没哭。”

姜明放开他,起身去开灯,灯光坚定地冲散了昼夜交际时感伤的暧昧,“你就是哭了。”

柯向瀛实在不想指出刚刚掉眼泪的到底是谁,他说,那就算我哭了吧,都是你惹的,你怎么赔我,你不赔,我妈做的大油饼我可不分给你。姜明脑子还惦记着刚刚抱着个大活人带来的奇异的滋味,他没注意自己被带沟里了,就说,你等着,我叫周鹤来赔你,都怨他。

转天中午午休时,姜明找到了周鹤,狠狠把人剋了一顿,顺便抢走了他饭盒里所有的肉。周鹤眼看最后一块带肉皮的五花肉消失在姜明嘴里,肝胆俱裂,五内如焚,大喊着我没有你这样重肉轻友的师兄。姜明一抹嘴,“活该,叫你谎报军情,我邻居的事儿压根不是你说的那样。等过几天没这么忙了,你得请我们吃饭。”周鹤问你想吃嘛?姜明说想吃石头门坎的素包子。周鹤一乐,得了吧,还包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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