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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清自始都退在身后,避开五尺远,并不靠近她半步。
听云点点头,复问:“竟是如此,那这猫儿可取了名字?”
“取了的,”道清点点头,“取了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名字,就唤作狸狸。”
“狸……”听云惊了一瞬,连忙转眸望向长公主,却见她面色无波,恍若未闻。
莫非驸马不知殿下乳名?
她怕自己露了端倪,只好语气艰难道:“如何取了这般名字?”
“那猫儿是郎君两岁时养的。”
道清言尽于此,在场众人皆听懂了话中之意。
为何取了这般质朴无拙的名字,自是因为彼时的裴时行不过两岁,不比今日才学渊博的状元郎,无知稚童的他尚且取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字。
自入得府来始终一言未发的裴时行终于淡声道:
“道清,你将狸狸和我的书箧都一并放到颐山房。”
听云有些愕然。
驸马向前百般纠缠要搬来怀麓院,可听他此时话意,竟是又要搬回颐山房去。
她悄眼瞥向殿下,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这两位主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当真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比裴驸马更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此时方才发话:“听云,你也先下去罢。”
听云躬身应诺,只留元承晚同裴时行二人对峙,俱是面无表情。
裴时行底气虽不足,面上气势却十分拿捏,仿佛是他午间同道清吹嘘的太过分,将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长公主淡淡睨他片刻,终于回身:“你随本宫入内。”
裴时行一时捉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那殿内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温柔乡还是和离书。
幸好两样都不是。
裴时行随长公主入到内殿,又望着她缓缓坐到碧纱窗下铺了白象牙凉簟的美人榻上。
他兀自立在原地,下颌微扬,比之向前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亦不遑多让。
元承晚取了石青蝶花纹引枕倚在腰后,抬眸望他。
这男人此刻模样近似一个委屈又矜傲的小童。
她终究软声道:“你坐下来。”
裴时行终于有了动作。
一步一挪,慢吞吞坐到了花梨画几的另一边。
“周颐一事,是本宫先错怪了你。”
既一时不得同裴时行分道扬镳,且二人之间又多了一道羁绊,长公主决定试着同他好好相处。
她一贯会为自己找到最为有利且最为自在的活法。
那么眼下最紧要便是,将所有话都说开来,不留隔阂。
裴时行下颌弧度不变,孤傲故旧,讽笑道:“哪里哪里,臣不过奸佞小人,怎当得起殿下一声错怪。”
话一出口,裴时行也觉自己太过无状。
他明明盼着元承晚原谅自己,这些天更是思她欲狂,可当真回到了她的身边,却又忍不住要诉说委屈。
可惜一不小心便诉成了这副冷言讽刺的模样。
长公主虚捏了拳,错了错齿,仍是好脾气道:
“这也是本宫误会了你。我十五岁上便听闻状元郎刚直清举,持正不阿,乃河东才俊。后来卿家入朝为御史,便知传言不虚,你果真如此。”
她语气放得更柔:“你自己即是纯臣中的一员,又怎会去残害如你一般的忠直之士呢。”
裴时行只觉自己浑身熨帖无比。
她竟当真如此宽容他。
男人僵直的脊背不知不觉松下去,口中却言不由心道:
“我不过是个让殿下恶心的男子,想必此刻殿下已是肺腑翻滚作哕,不必费心再来欺瞒我。”
此话一出,他双脚仿佛在半空中颤颤攸悬。
却半晌都未能等元承晚为他递来梯子。
殿中一片悄寂无声。
裴时行仿佛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却见她满目嫌弃,明晃晃写了“难道你不觉得恶心么”?
元承晚的确无法违心地说出什么鬼话。
回忆起当夜,她此刻亦忍不住蹙眉。
裴时行以满手污秽威逼她不准闭眸,她鼻端仿佛都是一股难言的气息,双眼亦完完全全被占据。
她从前并不知是这般模样,长秋宫那日神智皆失,也未能留意。可乍然跳入视线,如此直观,又如此丑陋。
不知旁人的是否如此。
裴时行始终凝视她神色变化,此刻读懂她意图,不由窒声:“你……”
他觉得自己或许等不到长公主甩他一张和离书那日了,只因在此之前他便会被她气死。
元承晚不意他此刻竟如此聪敏,不由一瞬心虚,下一刻却又理直气壮起来。
先发制人道:“你还好意思说!本宫冤枉你的事已经算完,可眼下尚且未计较你的冒犯之举。”
“裴时行,你是狗吗?”
裴时行忽而诧异于她发问的语辞,几乎毫不费力便寻到漏洞,反击回去:“殿下没咬臣吗?”
元承晚张口结舌。
“本宫是说,不许你再如此放肆。”
“我讨厌旁人近身,此次事出有因,便先记下,若日后你再如此,滚出怀麓院。”
长公主当夜的确有些口不择言,着意刺痛,而后又故意触怒裴时行。
眼下尚且需要予他些恩德,所以此番便不再计较。
她心下暗道裴时行乃是贱人本色,不欲再同他饶舌,素手取了几上白釉盏,撇开浮沫,欲饮下一口。
美人白玉皓腕持清雪小盏,满身香雾朦胧,颇有雅趣。
却不知裴时行目色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动作,忽而扬声道:“道清,狸狸渴了,你去为它添些水。”
道清自然不会在怀麓院,可这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举盏的动作一顿,几乎怀疑裴时行是故意如此。
心机叵测的男人满面无辜:“殿下恕罪,臣并无冒犯之心,只是被您提醒,想着该给那小狸奴喂水了。”
可他本心便是有意要冒犯招惹长公主。
及至晚间,裴时行惯例地为腹中小儿诵书。
恰逢听云自膳房端了新熬的莲子羹,这羹炖的极好,清泉流齿,晶莹甘甜,长公主取了小银匙一匙匙送入口中。
裴时行定定望她许久,连口中诵书之声亦顿下。
元承晚不明所以地顺着他视线,望到自己手中汤羹上来,几乎要问他是不是也要一盏。
却听他啧声道:“狸狸今次乃是第一日回府,臣竟忘了为它准备饭食。”
“玎”一声,是长公主重重搁下碗盏。
她骤然起身,长吐一气,咬牙切齿道:“裴时行。”
“要么给你的猫换个名字,要么抱着它一道滚出长公主府。”
裴时行有些无措:“臣何处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惯会装相。
她直言挑明:“是皇兄将我的乳名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