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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甚至连焊接都学会了。一个月前他还在学校上课,学物理化学,一个月后他在工地扛水泥袋,耳朵、手指、脚趾,到处冻得是疮,肩膀上满是磨出的水泡。
如果肯低声下气去求老师,肯作为贫困生代表上台领钱,做一段感恩戴德的发言,或许他还有机会读下去。
但他不肯。
16岁的他很多事没想明白。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自以为很有尊严,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也是最不成熟的表现。
如果尊严就能换来钱,那简直应该谢天谢地。
在工地成功落脚后,谈默找到机会回去了一趟,给肖嘉默还电脑。
之所以耽搁这么久不是想霸占,只不过出于某些说不清楚的原因,他不想让肖嘉默看到自己这副可怜的模样,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那天晚上在路口等了很久,但跟肖嘉映没说上几句。肖嘉映为什么突然跑开,谈默不知道,但也留在原地等人回来。至少这样,算是肖嘉映所谓的听话吧。
回到工地才发现羽绒服里有钱。
躺在又硬又薄的木板床上,谈默辗转反侧。
他想过要把钱还回去,也想过留下它,等自己赚到钱再报答肖嘉映。他甚至想过回去向肖嘉映求助,告诉肖嘉映他想读书,想有个住的地方,想吃顿饱饭,他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
可是自尊让他没有那么做。再说他不能假装不知道,肖嘉映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凭什么让他帮我。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赚到钱还清这两千。
可惜肖嘉映很快搬走了。
甚至没等谈默攒够钱买部手机,肖嘉映就已经搬离了最早的住处。他们失去了联系,像两颗小石子掉进汪洋大海,你不认得我,只有我认得你,但那没什么用。
命运的洪流裹挟着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渐渐连记忆都被冲刷干净,直到两个人同时走到鬼门关前。
对谈默来说,再不还清,就再也没有机会还清了。
搬家后的几个月,肖嘉映常做同一个梦。梦里并没有具体的事,只有个模模糊糊的画面。
是一个男生的背影。
画面是晚上,陌生的房间。不,不是房间,而是集装箱,又脏又挤的集装箱宿舍。有个男生盘腿坐在双人床的下铺,背弓着,头低着。他在用瘦出背筋的双手沉默数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一千五,一千六,一千七……
还要再等一个月。
男生的头发长了,不再是板寸,而是凌乱的短发,整天在水龙头下随意冲水,怎么睡都是乱的。
没有戴帽子,什么也没有戴。肖嘉映不认得了,戴不戴都不认得。
清早从异地的宾馆床上醒来,肖嘉映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会又做这个梦?
都想不起有几年没梦到过刚才的画面了,那是谁?
坐着发了会呆,他起身洗漱,拿冷水好好地浸了浸脸。
或许是这段时间失眠太严重,所以大脑才会这么混乱,梦到一些有的没的。
收拾好东西,他乘车返回临江。
路途中,窗外景色不再像上个月那么萧索,许多树枝上已经有新树叶长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事情也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希望如此。但即便不是,想必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见熊一面仿佛有魔力,肖嘉映的心不再惶惶不安。
冥冥中他感觉熊还会再回来。熊还会回来,代表一切还有转机。所以哪怕病情偶尔还是会反复,他总能靠着意志力,将刀从手腕上拿开。
两周后,二级主管找肖嘉映谈话。
果然如他所想,部门打算把晋升名额给他。不过给也不是白给的,他不仅要参与答辩,假如晋升成功还要相应的承担更多项目。
“这段时间想必也休息够了吧,收收心,投入工作。”上司拍板,语重心长地说,“本来你前两年绩效分不够,这回没资格被提名,是一级主管特别申请才拿到的机会。你可要好好准备,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嘉映唯唯诺诺地答应,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回到工位,开始准备材料,但首先要列举自己进公司以来都做过什么项目。他手指敲了会键盘,从远到近,思绪就顺着时间线跳到了熊身上。
好像是小半年前捡到熊的?
当时自己在做,啊,马可尼项目,可穿戴芯片研发。然后就开始跟熊拌嘴,带它出去玩,成天做大梦,一边当病人一边当家长,简直身心俱疲。
对,身心俱疲。
试问哪个家长带熊孩子能不心累?
它那么不懂事,说话不中听,酷爱冷嘲热讽,并且不分场合地充当牛皮糖,自己走哪都要把它揣上。它的那张嘴,论冷战论吵架都是第一。它小小的身体,大大的顽劣,成天在家搞破坏,不让它碰的东西它偏碰,哪壶不开它偏提哪壶。
它最讨厌别人叫它弟弟,可明明就是弟弟。
它脑子不至于有问题,但性格缺陷很明显,认识它算我倒霉。
想着想着,肖嘉映喉咙痛,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被不好的情绪带走了。再这样下去又该写遗书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想了。
他晃晃手腕,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同事向征突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肖哥,我要跳槽了,这事你听说了吧,周五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
“周五,我应该可以。”
这种事肖嘉映当然不能搞特殊。
结果周五下班,大家居然默契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美其名曰为了更舒服地喝酒,就肖嘉映一个人穿的还是西服,乍看过去极其特殊……
下楼蹭同事的车,部门女神余妙手上拿着快递,对肖嘉映说:“刚才我去取快递,收发室说有你的,后来翻了半天又说没找到。下周一你自己查查吧,别是弄丢了。”
我的快递?
想不起最近买过什么东西。肖嘉映系上安全带,打开手机又查了一遍,的确没有:“可能是搞错了。”
11个人杀到KTV,中包显得有点挤。
唱歌这事肖嘉映不擅长,他一般负责在门口帮大家叫服务员,在角落充当吉祥物,以及像上辈子没吃过水果一样默默消灭果盘。
场子刚半个小时就变得非常热,因为组里有几个同事特别能玩,尤其是余妙,唱嗨了竟然开始搂着嘉映脖子狂嚎,丝毫不顾虑女神形象:“来嘉映!咱们合唱一首Life will be better!”
“……我去个卫生间。”
从她胳膊底下逃出去,肖嘉映心里暗暗叫苦。这才刚开始,跑是跑不掉的,一会儿喝完酒自己还是装睡吧。
卫生间没什么人,他上完厕所出来洗手。
弯着腰,弓着身,水流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