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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耳朵，可你们的争执声还是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听到你对他说，你只给他两个选择，要不就离婚，要不就让他去死……

顾昭说不下去了，她没有哭，全身却像被十月寒霜所覆盖起来，只露出一双被凉意渲染的眼。

她忽然站起来语气凶狠地质问顾凤霞，她问她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生下她？

她还问她，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他怎么就真的就去死了呢？

可顾昭最后一句话才是让顾凤霞崩溃了。

因为顾昭问她，但那模样却更象是在问自己，她说，妈，其实爸从家里离开之前，还曾去过她的房间，她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吓得紧闭眼睛装睡着了，她记得他还帮她盖好了滑落下来的被子，他当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然后就走了。

她当时吓坏了，没喊住他，她后来不止一次地在夜里做噩梦，她梦到她明明已经抓住了顾洪卫的衣角，她明明哭着喊爸爸不要走，但顾洪卫却还是要转过头来笑着问她，当时为什么没有拉住爸爸的手？问她知不知道那个池塘的水有多冷？爸爸一个人躺在那里有多难受……

淤积在顾昭体内的那口气随着她的讲述忽然就消失了，她内里舒畅无比，所有的血管经脉都畅通无阻，但一种更深更静的悲哀却在此刻席卷而来，她终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象是在弥补十来年前的那个遗憾一样。

而顾凤霞却在这阵惊心动魄的哭声里，象是被人整个地抽去了魂魄，她象是在瞬间老去了，眼角的褶皱更长更深了，她透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昭，象是在寻觅着些什么。

顾凤霞失魂落魄地走了，临走前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去管瘫在椅子上痛哭流涕的顾昭。

顾凤霞走后没多久，周慕便匆匆地回来了，他其实没走远，就在这附近晃悠，他看到顾凤霞脸色极其难看地从楼上下来，他迟疑地叫了声“阿姨”，顾凤霞没理，象是听到又象是没听到，她脚步踉跄地出了小区，他不放心跟出去，直到看到她上了出租车后才折返往家赶。

他看到顾凤霞这样，却更担心顾昭，果然，一进门他就看到顾昭在哭，周慕心脏猛地一抽，立马过去抱住她，他不知道她怎么会难过成这样，他只是抱紧她，又在她哽咽得接不上气的时候轻拍着她后背耐心安抚她。

周慕的声音是吉他上最温柔的那根弦，他柔声道，别怕，你还有我呢。

十（6）

顾昭哭累了，任自己瘫靠在周慕的怀里。

她拱起的身子微微抽搐着，是一个用尽全力后的虚弱姿势。

周慕还是像刚才那样，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纤细后背，顾昭的声音像是被风割过的芦苇，带着一种池水特有的潮湿和凄迷。

我也不想这样的……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我没办法……我忍不住……我一看到她，就想起顾洪卫……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当时喝多了酒掉进池塘的那个人是她呢……

顾昭双手掩面，刚止住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周慕的衣服上，立马濡湿一片。

周慕那么聪明一个人，从她刚才这些只言片语中，大概也能拼凑出一个家庭故事的轮廓。

他以前只知道顾昭幼年丧父，但具体原因，顾昭讳莫如深，他从前也只知道顾昭和顾凤霞的关系有些……也不能说不好，而是相比于其他普通母女，似乎要显得更加复杂一些。

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复杂微妙中包含了那么多的晦涩难言。

他聪明，但不代表他嘴巴也机灵，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顾昭，他甚至觉得她压根就不用自己安慰，如果不是她现在住在自己家里，如果不是顾凤霞过来找她，他觉得她甚至都不会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但他庆幸，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周慕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他还是那句话，不要怕，以后你还有我……

顾昭的泪根本就刹不住车，她索性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

顾昭发泄完，去洗手间洗漱了，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又红又肿的脸，难以相信刚才周慕眉目深情又亲又哄的是这张脸。

她生出些难为情来，在脸上涂涂抹抹好半天才把那抹潮红给遮住。

等顾昭收拾好自己走出洗手间，周慕正好接完一个电话，他眉眼间带了些焦灼和忧虑，他说他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让顾昭在家里等他。

他此时的神情，顾昭曾在那天的出租房里看到过，那天他接完电话，脸上也是挂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神色，顾昭心里已隐隐有了些猜想，但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周慕在玄关处换好鞋子，正要和顾昭再嘱咐几句，就见她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有些迷惑，怎么了？

顾昭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被水汽浸泡后的眼睛天真得像个幼童，周慕，你带我一起去吧？

周慕没做声，他在对上她那双清亮得装不下一丝杂质的眼睛时，忽然就明白过来，其实顾昭全都是知道的，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笑道，也对，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

十（7）

疗养院里，医生告诉周慕，江素芸的状态不是很稳定，监测机器上的数值起伏不定，上一次出现这个情况，还是一个多月前，周慕撇下顾昭，从出租房匆匆赶来那一次。

周慕紧锁着眉，问医生，按照您这边的意思，是什么原因？

医生直接了当地说，一般出现这种情况，要不就是病人受到了极大的外界刺激，但近来并没有什么人来探望过她，还有一种情况是……

是什么？

是病人体内器官逐渐衰竭，所以……

医生拍了拍周慕的肩，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周慕一个人在医生办公室待了很久，直到顾昭过来找他，他才跟她一起出去的。

顾昭触到他的神色，就知道情况不太好，她没多问，只是握住了周慕的手，试图以肢体接触来给他一点宽慰，周慕不想把坏情绪传达给她，佯装无事，他淡淡笑道，走，带你去见见我妈。

江素芸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周慕坐在床沿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不会做出任何表示反应，眼皮偶尔的颤动，也只是因为生理性质上的条件反射。

顾昭沉默地站在周慕的身后，不想去打扰他们母子的宁静时光。

周慕拉着江素芸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手背上干枯的纹理，他絮絮道，妈，上次来看你，我们不是说好要好好的吗？你怎么了？你不是还告诉我，你想要看到我结婚生子，想要听到我的孩子叫你一声“奶奶”的吗？妈，你看，我还把顾昭给你带来了，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见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