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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当心”

在昌惠帝等人眼中,只看到一支流箭冲着他们这边来,昌惠帝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宁天麟则一个跨步上前,及时挡在了昌惠帝面前。

不过一瞬间的事,箭矢入肉,发出“噗”地一声,箭簇穿透宁天麟身上的轻甲,又从他肩胛骨后面冒了尖,宁天麟向后一个踉跄,闷哼出声。“麟儿”昌惠帝大呼。

宁天麟盯着已经冲刹过来的宁天文,咬牙掰断箭矢,立吼道“保护好圣上”

说着,自己冲了出去,双膝贴地,身体后仰,一个滑行将宁天文的马切了腹,宁天文及时跳下来,向宁天麟怒斩而去。

印象中,老四的功夫曾是一众皇子中最出挑的,可是他已残废多年,想必早已忘记如何拿剑拼刹了,宁天文轻敌的后果就是,没几招就招架不住了。

“奸贼!是你害我!是你派那群蛮人将我引来此地”宁天文连连格挡后退,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

“二哥眼拙,那只不过是一群会说蛮语的汉人罢了。”宁天麟眸中光亮大盛,冷笑起来:“还有,二哥有所不知,我害你的又何止这一桩。”他分外好心道:“朱家与你母族夏家,皆毁于臣弟之手,你与蛮人通敵事发,也是臣弟所为。”

宁天文怒冲上头,更是破绽百出:“你个狼子野心的小畜生!我这就秉明父皇!我死,你也别想活!”

宁天麟笑:“二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说罢,他眼神一狠,虚晃一招,剑锋猛地刺入宁天文心窝,宁天文登时全身僵硬,口吐鲜血:“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不得……”

宁天麟剑刃横转,血肉扭曲,宁天文疼得浑身颤栗,最后两个字到底没能说出来,便咽了气。

宁天文一死,宁天麟眸光向后扫去,见昌惠帝带人赶来,他脸色一白,捂着肩膀的箭伤坐在了地上。

有裴澈与言琛在,叛党们逃的逃,死的死,余下的活口也都被控制起来,其实这一场“刺杀”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刻的功夫,宁天弘虽然很快就从虎口下脱身了,但赶过来时,留给他的也只剩残局。

他急忙单膝跪地,冷冷睨了宁天麟一眼,咬牙向昌惠帝请罪:“儿臣护驾来迟!令父皇受惊!罪该万死!”

昌惠帝阴沉着脸,冷冷道:“你倒是来得巧。”

……

此事已经不仅仅是护驾来迟那么简单了,围猎是宁天弘主动截胡的,里外也由他一手操办,就连定在这章西围场,也是他上奏请旨的。

昌惠帝很难不去怀疑,是宁天弘有意将宁天文给放进来,意图借宁天文之手行刺他,一旦成功,朝中一来没有太子,二来他也没留下传位诏书,那么继承皇位之人,必定是他宁天弘。

昌惠帝都能想到这一点,宁天弘又怎么会想不到,他原是想利用围猎之事博昌惠帝一个欢悦,同时也能让百官看到,围猎这么大的国事,昌惠帝都交由他去办,足见对他的信任,结果却弄巧成拙了?

他层层布围,宁天文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护卫之人都是我亲自调遣,安排的也是我信过之人,每隔一里便有塔哨瞭望,塔哨与塔哨之间,又派了小队巡逻,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巡逻一次,怎会叫宁天文给钻了空子?他又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百十来号人的队伍,如此光明正大进入猎场内围,竟无一人发觉?”

宁天弘在帐中来回踱步,身旁坐着苏贵妃与苏尚书,还有他的两名幕僚。

幕僚中的一人捋着胡须,沉吟道:“王爷,若在防卫密不透风的情形下,宁天文还能如入无人之境,那恐怕是我们之中出了内奸,里应外合了。”

内奸?

宁天文认为极有这个可能。

他立刻将此次前来参加围猎的、凡是他这边人的名字都捋了一遍,小到一个校尉,大到裴伯晟那等侯爵,当念到“裴子阳”这个名字时,苏尚书忽然眼一眯,似是想到了什麽,只不过转念之后,又恐自己多虑。

苏贵妃听了许久,有些乏了:“罢了,内奸之事回头再查也无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消除陛下心中的猜忌,麟王此此护驾有功,陛下对他空前信任与倚重,依本宫来看,今日之事,端王那个蠢材想必也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苏贵妃叹气:“弘儿,此事一出,于你真是大大不利了。”

宁天弘怒敲桌案:“这个老四!成日在父皇面前讨好卖乖到底图什麽!难不成他一个废人,父皇还能传他皇位不成?与我作对,愚蠢至极!”

苏贵妃冷笑:“别忘了他娘是如何死的、盛家又是如何被削爵外放的,麟王自己做不了皇帝,怕是也不会愿意你来做。”

弄走一个端王又来一个麟王,宁天弘面色铁青,苏贵妃柔声安慰他:“也先莫急,你父皇那边,娘已派伶妃过去,当年盛贵妃的事,陛下没有严查便等同于默许,他那位温良谦恭的四皇子,就当真没有对他这个做父皇的怀恨在心?只需有人稍加提醒,以陛下的多疑,必会对麟王忌惮。”

……

主帐中,伶妃偎在昌惠帝身边,不断用帕子抹眼泪儿:“皇上,幸好您没事,臣妾都要吓死了,要是您真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与腹中孩儿也不活了!”

整个后宫中,怕也只有伶妃敢对昌惠帝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种话了,昌惠帝故作严厉斥道:“爱妃休要胡言!朕这不是没事吗。”又摸着她的大肚子:“何来死不死的,莫吓到我皇儿。”

伶妃破涕而笑:“今次可多亏了麟王,若非他拼死护驾,陛下您恐怕真会被叛党所伤。方才臣妾已经派人去探望了,听太医说,麟王阻拦逆贼时牵扯了箭伤,伤了筋骨,若是养护不好,今后那条胳膊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昌惠帝闻言颇为感慨:“朕也很是意外,他会冲出来为朕挡下那一箭。”

当时情形紧急,根本不能过多犹豫,可见他忠心救驾之举,完全是不经思考,下意识的举动。

伶妃捻起昌惠帝的龙袍一角,于指尖缠绕,又不经意地问:“可那些叛党到底是如何闯进来的呢?那群禁卫军,难道一个个都是废物吗?”

昌惠帝一听这个就来气,冷哼一声:“还不是老三,他巴不得朕早死!”

第二百九十九章陆眉送她回去(35500珠)

昌惠帝将自己的怀疑大致与伶妃提了提,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伶妃深得圣宠,昌惠帝兴头上时,偶尔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自然透露过对宣王的不满,对苏家的忌惮等等。

伶妃每每都很守本分,只是聆听安慰,并不出谋划策,所以今日,她忽然多说几句,倒也不会令昌惠帝认为她别有用心。

她听完后很是惊讶“陛下这么说,倒是让臣妾忽然想起一事来。”

伶妃觑着昌惠帝的神色,见他没有不悦,才说道∶“臣妾也是偶然听宫人谈论的,听说早些年前,麟王就是于围猎中坠马伤了腿,那马儿无征无兆忽然就暴惊起来,又偏巧他坠马之地是一处陡坡,下方都是坚石,稍有不慎,恐怕就是殒命,而非断腿那般简单了……臣妾曾出于好奇翻了记载,记得那一年,好像宣王也是参与了操办的……”

伶妃说完吼脸色立刻一变,硬挺着肚子跪下去请罪“是臣妾失言臣妾胡言乱语还望陛下赎罪”

在昌惠帝心中,伶妃单纯简单,只认为她是失口,不仅没往多了想,反还心中一动。

是啊,那次老四坠马,人人都认为是巧合,那般陡峭的山坡滚下去,不死也残。现在想想,倒极有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

也幸好是老四命大,仅仅是摔断了腿而已。可若不是他那时摔断了腿,数月后在惩治罪妃盛氏时,他也不会就因为挨了一百板子,就被打断了筋脉。

昌惠帝在当年打断宁天麟双腿的过错中,将自己给摘了个一干二净。

铲除盛家是顺势而为,那时他还并不能确定在背后布局一切的就是宁天弘与苏家,如今听伶妃这么一说,倒是能确定了。

看来,老三等人,从那时起就已经心怀不轨,惦记他的皇位了-

裴冲在言清漓冷静下来后的一翻柔声劝说中,终于同意去仙云山了,小屁孩还梗着脖子说,自己一定会好起来,长大后再来向她报仇。

结果,却在与星连坐上马车,越驶越遠时,忽然扒开帘子冒出头,向她哇哇大哭并挥手:“清漓小姨,你还没有带冲儿去西山放纸鸢!等冲儿回来,你一定要带我去放纸鸢!”

言清漓望着越来越远的一小点,忽然鼻头发酸。

终是没白对他好一场。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苏凝霜那个毒妇竟能生出裴冲这般心性纯良的孩子,也不得不承认,裴冲的生父虽然并非是裴澈,可他那性情,却渐渐有了裴家男儿的影子。

……

阿来只带回来一辆马车,星连也并非立刻就带裴冲回仙云山,而是先送他去了言清漓原本打算安置裴冲的庄子,待过几日做完宁天麟的差事后再走。

言清漓出来时与言国公说的是去寺庙斋戒一日,可昨夜却横生变故,在晋县耽搁了一夜,所以今日不能去送裴冲了,只派了琥珀跟去。

回程时,她只能与陆眉共乘雪美人,雪美人屁股后还绑了两个硕大的包袱,是吴二塞得满满的小倭瓜,给陆夫人一包,给她一包,后来她听闻陆夫人喜欢吃这个,今年雨水大,庄子上收成不好,只剩下这么多了,便通通都让陆眉带回去给陆夫人。

雪美人老大不乐意,认为那两大包倭瓜挂在身上有损它的绝世美貌,哼哧哼哧的,抗议似的东扭西扭,一会转圈,一会啃草,走得极慢。

言清漓在心中暗骂:一匹公马,居然比女子还爱美,跟主人一个浪荡德行。

“你能不能让它走快些?”

若无意外,玉竹和青果应当在前头岔路口等着与她汇合了,言清漓着急,便不断催促陆眉。

陆眉需要紧紧拉扯缰绳,让时不时就“误入歧途”的雪美人回归正道,言清漓坐在他前面,等同于被他圈在了怀里。她很是尴尬,身体尽量前倾,避免与陆眉的姿势过于亲密。

陆眉注意到她躲着他的小动作后,那两包大倭瓜仿佛立刻移到了他身上,真是哪哪都不得劲,他拍了拍雪美人,语气淡淡的:“听到没?让你走快些。”

雪美人上来一股子叛逆劲儿,踢踢踏踏,反而走得更慢了。

言清漓备受挑衅,早上与孩童较劲,这会儿又与一匹马杠上了,“口出恶言”刺激雪美人,说它不如她哥哥的踏云俊美能跑,终是激得雪美人为自证矫健,一扬蹄子,飞快地冲了出去,差点没将两包倭瓜甩散。

陆眉还是头回发现她幼稚可爱的一面,忍不住发笑,调侃她:“呦,有精神了?不哭鼻子了?”

言清漓登时尴尬起来。

早上也不知怎的,被裴冲嫌恶时,她就觉得分外委屈。

她这辈子真心对待过的人不多,虽然最初接近那小孩是心怀目的,不过在与他相处的时候,也的确用了几分真心。

她很少在人前哭,可是那一瞬,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忽地就冲了出来,实在忍不住了,可哭过后,又觉得心头轻松多了,但是……

居然被陆眉这厮看到她哭鼻子的样子,真真是丢死个人。

她没好气地道:“……要你管。”

接着,她听到陆眉又在身后发笑,正要与他斗上一斗时,又听到他好像低低说了句:“傻丫头。”

她的心莫名就漏跳一下,脸慢慢红了。

这一路,陆眉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好几次他想问问她身上到底藏有什么仇恨,当初她为他向麟王求情时,就说自己肩负仇恨,而今又对裴冲那个小屁孩说,她与苏家有仇。

他也想问问她,是不是昨夜二人重新说过话,就算冰释前嫌了?做不成别的,那么今后,可以……至少……也能算是友人?

不过直到到了要与她分别的岔路口时,那些话都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陆眉在心里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又向她伸出手。

言清漓犹豫了一瞬,将手搁在他手里,由他半扶半抱着下了马。

“多谢陆公子了。”她淡淡道谢后,又拍了拍雪美人,转头就走,谁知手却没抽出来,被陆眉给攥住了。

言清漓又抽了两下,陆眉还是不撒手,那头青果与玉竹已经迎过来,她不由恼怒:“陆青时,你到底要干嘛!”

陆眉一双长眸中终于有了笑意,松手道:“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我今后再见时,要如何相处?”

还能怎么相处?

又听陆眉问:“是以……友人的身份,还是继续形同陌路?”

……不以友人的身份,还能以什麽身份?

言清漓正要答,却忽然想起当初她巴巴地跑去青楼找陆眉时,却换来他一句“断绝往来”,真是令她好生没面,必须得扳回来。

她傲然道:“那自然是形同陌路,谁要与你再见,你我最好别见。”

她这幅模样,这个语气,倒是令陆眉安心了,他“嘶”了一声,亮出扇面的“学富五车”:“清漓妹妹,话可别说得太死,你我这缘分你也瞧见了,那根本就不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言清漓撇嘴:“那除非巧合,否则,我是绝不会再主动去见你的。”

陆眉朝她的背影挑眉,嘴角也上扬:“哦?那你若是主动来见我了,又当如何?”

根本没这个可能,言清漓不屑地摆摆手:“那我就当小狗!”

……

回到言府后,她就知道自己被陆眉给摆了一道。

陆夫人过几日过寿,给她送来了帖子,她还真是……不得不去。

0301第三百章柳锦瑶追去军中

陆府是清流门第,陆大人在朝中一向独善其身,闲时也就与张阁老等人议议国事、论论学问,对于开门宴客这种事,陆大人向来不喜,所以,这次陆夫人办寿宴,也算件稀罕事。

送到言府的帖子中邀了言国公的两位侧室夫人与府中三小姐。

吴氏是靠言如卖给言清漓那一丝人情,才得到今日的身份地位,她自知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个没有娘家依仗的翻身姨娘,去到陆府那等权贵云集之地,难免会遭人冷眼排挤,且同为侧夫人,必然还会有人将她与孟氏做比较,于是她推脱身子不适,没有去自讨无趣,反正言府有两位夫人,去一即可。

事实证明,吴氏十分明智,孟氏因着言婉嫁得好,颜面有光,拉着娘家来的两位弟媳明里暗里一通炫耀,又与几位熟稔的夫人们说说笑笑,扬眉吐气,好不热闹。

而言婉坐在一众年轻女子中间,神情孤傲,眉眼间也是自得意满,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喂鱼的言清漓,似是在嘲笑她形单影只。

细看去,凉亭中那些女子们,除了像言婉那般已为人妇的、或是有亲事在身的,其他未出阁的女子都很是脸生。

实际上,陆家这次寿宴的目的人人心知肚明——寿宴是其次,为陆家那纨绔相看才是主要。

陆眉年岁不小了,婚事至今无着无落,陆夫人始终惦记,陆大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愁。

只不过,没有谁家愿将嫡出女儿嫁给陆眉那等不学无术又没有功名在身的浪荡子,可陆家毕竟财大气粗,这家产以后总是陆眉的吧?

陆家又代代出名家大拿,陆大人还有个“天下文人之首”的美名,这样的门庭,若忽略陆眉那等草包不计,也是人人争相以求的。

既然舍不得嫁嫡女,那嫁个不受宠的庶女过去,总也能捞得好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这么说,可庶女就甘心被人摆布吗?这世上又有哪个姑娘不想嫁如意郎君?虽说陆家的小妾们都被遣散了,但这更加说明那陆公子绝情无义,并非良人,今后他必定还会抬人补空,谁又愿意今后与十几二十房的妾室争宠?

是以,当陆夫人亲眼见到那些庶出的小丫头们,一个个在她面前怯生生的,眼神游移不敢抬头,她又实在不忍心强人所难。

言清漓出嫁前就名声不佳,嫁人后没多久又和离,自然不是闺中少女们效仿的对象,没有慕晚莹在场,她就被孤立了,一人坐在池边撒面喂鱼,倒也清静。

她听到身后不遠的亭子里有人问言婉:“黄少夫人,您这条璎珞可真好看,时而呈粉紫,时而呈红蓝,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不难听出语气中的羡慕。

言婉又不经意地朝言清漓那边瞥了一眼,摸着璎珞笑道:“这是七彩琉璃宝珠打造的,确是有些难得的。”

众人一听,立刻如言婉预料那般,对她投去倾羡的目光。

七彩琉璃宝珠千金难求,要知道,黄家可不像陆家这般家底丰厚,有着能供纨绔子挥霍的万贯家财,而黄少夫人居然还能一身翠羽明珠,足见黄家人对她的看重,这也变相说明她在黄家过得舒心滋润。

也难怪,谁让那黄通是个傻的嘛,黄家自然要将这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供着。

不过傻的也比那位陆公子强,至少傻的听话。

黄家尚有庶子未曾婚配,嫁去黄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场有些女子动了心,便愈发奉承起言婉。

被众星捧月,言婉心中得意——在言清漓那个小贱人回府后,她在外面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关注过了。

她与那些小姑娘们从衣裳首饰说到女红刺绣,然而,说到刺绣,那必然得提一提盛京绣技最好的柳家三小姐——柳锦瑶。

言婉再度暗瞥言清漓,勾了勾唇角,与众人惋惜道:“就是可惜了,前些日子柳家要给柳三小姐定亲,她不想嫁,偷跑了。”她叹了一口气:“那柳三小姐知书懂礼,看着也不像是能做出这般出格举动的女子,如今外头世道这么乱,她一个孤身女子,多危险啊,再者她这一走……”

言婉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人人都明白——女子名节大于天,柳锦瑶这一跑,就算是毫发无损被找回来,那清誉也是毁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柳家虽然极力压着此事,但也传出了风声,在场有知情之人也跟着叹气:“柳三姑娘的留书只说让家人勿寻勿念,也没说去了哪里,但我听说……”她稍稍压低声音:“她的贴身婢女被严刑拷打坦白了,说她家小姐是追去军中,找裴家小爷去了。”

这耳朵怎么就这么好使呢,言清漓蓦地一僵。

鱼儿在她面前摇尾聚拢,瞪眼张嘴,兴高采烈地等着饵料,而她手中的面渣却遅遅没有再洒下去。

她与柳锦瑶没什麽交情,只知道她看似柔弱,却是个有几分傲骨的姑娘,还知道她悄悄爱慕裴凌。

没想到她也有这番胆量……

她并不讨厌柳锦瑶,曾经也希望她能替代她,成为裴凌的心中人,只是……当真听到柳锦瑶抛下所有去找裴凌了,她也不知为何,胸口闷闷的,喂鱼忽然就失了兴致。

众人都对柳锦瑶的做法十分不解,或有鄙夷,或有惋惜:“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柳三姑娘怎得如此傻呢?好歹也是正房嫡女,这般追去,不是凭白叫人看轻?莫非……”说话之人倒抽一口冷气:“莫非她与裴家小爷早就私下有往来了?”

马上有人想起来了:“还真有这种可能!我记得裴家老夫人最早相中的孙媳,正是柳三小姐呢!”

“啊!那早前裴家小爷忽然和离……”

说着,便有人觑向那边的言清漓。

言清漓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突然噤声,定是都在看她。

陆夫人寿宴,她不想生事,扔了鱼食起身去别处躲清静了。

她一走,众人便肆无忌惮起来,也都看出言婉与言清漓关系不睦,就有人开始说,当初她与裴凌那场轰动满城的迎亲,还都以为她很得裴家小爷的喜爱呢,却没想这么快便被厌弃云云。

言婉等人都说够了,才抚了抚发髻说道:“哎,我那三妹妹就是性子不讨喜,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头十八年都被养在外面,无人教导,粗鄙无知了些,若非我兄长可怜她,将她收在母亲名下,她至今还是个私生女呢。”

说着,又与另外一家的少夫人感叹:“咱们这些做正头夫人的,哪能以色侍人,明理持家才能长久,想必我这三妹妹就是被我那前妹婿看透了本性,这才将她嫌恶。”接着,又苦口婆心地教导起那些小姑娘:“诸位妹妹可要引以为戒,莫要学我三妹那般啊,否则可寻不到好夫郎!”

坐在旁边一直在认真看曲谱,没有掺和其中的黄家大小姐蹙了蹙眉,终于受不了言婉了。

“大嫂,这背后乱嚼人舌根的毛病,与你这正头夫人的身份也不相符吧?”

还明理持家,都快将她黄家败坏空了,怎么有脸说出这四个字。

黄小姐阖上曲谱:“虽然你嫁了我大哥,是黄家人了,但方才那言三姑娘毕竟是你娘家妹妹,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嫂嫁过来之前难道没人教过吗?你在外人面前贬损自家妹妹,只会令人觉得你也是你口中所言那般粗鄙无知,没有教养。”

陆夫人之前中意过这位黄大小姐,因她酷爱音律,而那不孝子旁的不行,对音律倒颇有研习,想着两人既有共同雅趣,说不定能投缘,且这黄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的,虽性情耿直了些,但这样的姑娘通常没心计,好相与。

什麽门第样貌都无妨……陆夫人对儿媳的要求没有别的,唯一个人品好。

之前黄夫人带黄小姐来陆府借阅曲谱时,陆夫人便特意将陆眉扣在家中,让他与黄小姐见了一面。

黄小姐早就知道陆眉臭名昭著,心里是十分抵触的,但是陆家有许多绝迹的曲谱,便随她娘来了一回,正巧见到那日陆眉坐在树下抚琴。

翩翩君子、洒脱不羁,琴声悠扬且遠,引人入胜,一曲毕,黄小姐差点被琴声感染到落泪,认为陆眉琴艺遠在她之上,登时对他改观不少。遂主动上前,不耻下问,询问他是以何种心境抚琴,才能将琴声弹奏得如此令人动容,身临其境。

陆眉说:“在下抚琴时,只一心想着如何能吸引小娘子,就凭着这股信念,多年如一日,终习得一手精妙绝伦的琴技,这不,就将黄小姐你给引来了。”

仙乐顿时变成了淫曲,黄小姐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与黄夫人说她与陆眉根本不是同道中人,头也不回地回府了。

黄小姐看不上陆眉,但是对陆夫人还是敬重的,陆夫人下帖相邀,实难拒绝,只不过来了就躲陆眉遠遠的,没有上前凑热闹,也幸好没去凑热闹,不然指不定她这大嫂还会说出什麽惊骇之言。

这黄小姐对言婉早就不满了。

她大哥黄通是嫡长子,不能无后,但因为痴傻,多年来一直未能成功说亲,她这位大嫂嫁过来后,也抹了几天眼泪。黄家觉得委屈她,便事事顺她,哪怕她极尽奢靡,要东要西,黄家也忍了,只图她能对大哥好,早日诞下大哥的子嗣,结果肚子还没动静呢,银子倒是花得毫不客气。

黄大小姐瞪了言婉一眼:“大嫂,这是在陆府呢,还望你谨言慎行,莫要丢了我们黄家的脸面。”说着又睨向其他人,冷哼道:“今日来的夫人们可不少,都在背后说人是非,传出去看谁还敢娶。”

这番话令那群小娘子们一个个面皮火辣,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被小姑子当众教训,言婉脸面尽失,气得手指头发抖,想要驳斥回去,奈何人家黄大小姐已经避她如瘟疫,迅速丢下她走了。

02第三百零一章“骇俗之言”

陆夫人这边,各府夫人们自然比家中子女有分寸,即便心里瞧不上言清漓,明面上对她也是客气的。

后来她看出来了,这些夫人根本就是冲着言琛来的,十句有八句都与言琛有关,起先她还应着,渐渐的,便有些不耐了。

————“我兄长他吧……性情有些冷漠,满脑子都是带兵打仗,从未对哪名女子有过笑模样,即便是我这个妹妹,他也是不怎么亲近的,真要叫诸位夫人失望了,我对兄长,其实也不甚了解。”

————“兄长早晚要回封地西川,做我未来嫂的女子,想必要能忍得与父母的别离之苦,还要奈得住我兄长的不解风情。”

再问便是————"自古儿女亲事都由父母做主,夫人们与其向我探寻,不如直接问一问我父亲。’

谁不知这言国公府倒行逆施,天下独一份的“老子尚在,儿子做主”,言琛唯一定过的一门亲事,从赐婚到退婚言国公都没插上一句嘴,若非看在言琛独独对这位三妹有点特殊的份上,谁会纡尊与她一个声名狼藉的晚辈套近乎。

诸位夫人神色怏怏,也没先开始的热络劲儿了,陆夫人打圆场,将言清漓叫到自己身边坐:“不说你大哥了,倒是你,今后可为自个有过打算?”

知子莫若母,陆夫人早瞧出她那不孝子对这姑娘有意,他嘴上越不承认,便越能说明他并非抱着轻浮玩弄之心,在陆夫人眼里,浪荡子终于有了真正的心上人,那是极为难得的事。

她原也属意言清漓做儿媳的,可在武英候府见证了她与裴澈暧昧不清的关系后,又有些担忧,怕外头那些传言非虚,怕她在感情上尚未处理清楚,无法一心一意。

不过这会儿想太多也没用,说不定人家姑娘根本就瞧不上她家那混账东西呢。

陆夫人想先探探言清漓的口风,听听她对陆眉的看法,可是尚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已有旁人掩唇笑道:“瞧瞧,这陆夫人与三姑娘坐在一处,真真像是一对母女,陆夫人,您不会是想为你家青时,与三姑娘牵线搭桥吧?若是如此,那我等今日可都要失望而归了。”

这一下,陆夫人倒是不好直接开口了,毕竟今日这些夫人特意带自家女儿过来,是要与她儿相看的。

陆夫人只好婉转一些:“清漓,琅姨本是想着,你陆伯父的翰林院中有些人品上佳的青年才俊,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他们的性情闷了些,整日之乎者也的挂在嘴边,怕你会觉得无趣,是以,才想问问你喜欢什麽样的儿郎?今后琅姨也好为你留意着。”

她和离后,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有为她考慮过今后的事,倒是陆夫人如此关心。

言清漓有些感动,但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多谢琅姨替我费心了,只不过,阿漓今后都不打算再嫁人了。”

陆夫人先是一怔,后以为她只是还没有从和离中走出,安慰道:“孩子,你才十九,今后的日子且长,先莫要气馁,早早就说如此傻话。”

旁人也都劝说,有好意的,也有阴阳怪气的:“是啊,三姑娘你现在还年轻,国公爷在时,尚可养你在府中,可未来呢?难不成你要随着兄嫂,要兄嫂养你到老不成?虽只是多添副碗筷的事,但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也有人打趣说:“三姑娘如此笃定不会再嫁人了,难不成是已有打算去庙里做姑子不成?可千万别这般想不开。”

还有人说:“既身为嫡女,自然要尽嫡女之责,不可任性妄为,结一门对家族利好,于父兄仕途有益的亲事才是正事。”

……

言清漓含笑听完,最后才道:“照诸位夫人这么说来,身为女子,便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才是好的了?”

诸人均笑着看她,那意思大概是:不然呢?

她便反问:“那若是没有寻得良婿,遭夫君冷待,豢养一屋子妾室通房与你争宠,日子过得不顺遂,夫君又不愿放妻,又当如何呢?”

陆夫人冷不丁被她那句“豢养一屋子妾室通房”说得耳热,默默将自己家的浪荡子给对号入座了。

默了半晌,听到有人说:“那自然是要早早诞下长子,有子傍身,今后就是依仗,再说了,身为当家主母,若是连个妾室通房都管不住,那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言清漓知道与这些墨守成规的夫人小姐们大抵是说不清的,就像她娘也总是说她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在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胡言。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的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一生只能为了老子、夫君、儿子奉献,在世人眼里,包括大部分女子的眼里,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不过。

言清漓不想与她们争论孰对孰错,只是为这种“理所当然”感到悲哀:“阿漓好歹是圣上亲封过的掌医女史,料想凭借自己的本事,开医馆开药铺,无论怎样,养活自己想是不难,即便今后不嫁,也无需倚靠父亲兄长。”

也不知是谁笑着说了句:“呦,险些忘了三姑娘曾经做过女郎中的,只不过,如今你的身份可不同了,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难不成要出去开医馆药铺?”

那位夫人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心想难怪裴家公子会与她和离,以长者口吻与她说道:“当官行商、抛头露面,那些都是男子该做的事,三姑娘,你一介名门淑女,还是恪守本分些好,凭你的容貌家世,想必再嫁应也不难,就听些劝吧,早做打算,这也是为着你好。”

言清漓听出讽刺之意,轻笑道:“男子能为官入仕,四海经商,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女子却只有相夫教子这一个选择,还真是……”

不公啊。

前头听了言婉等人的闲言碎语,正堵心着,她深吸一口气道:“阿漓倒也并非认为相夫教子就不可取,若能寻得良人,与夫君琴瑟和鸣,阖家美满,自然是一桩极好的事,可这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做到的……”

“譬如我,我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与人共侍一夫,我这种,在世人看来,应当算不得‘贤妻’吧?但我熟读医经,能倒背如流,在我手中痊愈的病患多不胜数,自问当世许多医者都不及我。我晚莹表姐自幼习武,她的功夫身手,京中儿郎败于她手的也不在少数。对了,我在越州时,还曾识得一位商户之妾,亲历夫郎亡于贼匪之手后,一力担起押送货物的重任,重信守诺,坚持为亡夫将货物送到买家之手……”

“恪守本分,这‘本分’到底是由何人界定的?若为能者,女子就不能行医经商吗?就不能征战殺场吗?同是一只鼻子两只眼、有手有脚的人,又怎知女子会不如男?天高海阔,鸿鹄之志,难道女子就不能拥有吗?”

“阿漓斗胆想问一问各位夫人,若有朝一日,这天下不再禁锢女子,不再对女子们的‘抛头露面’指指点点,女子们亦可选择自己想要的活法,该行医的行医,该开绣坊的开绣坊,该考功名的考功名……那么诸位可就真的情愿只守着后宅那一方四角天地,终日提防妾室,勾心斗角至终老,再让你们的女儿,继续重蹈覆辙吗?”

这番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场中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言清漓见状,又立刻后悔自己话太多了,怕是要扰了陆夫人的寿宴,心想稍后无论面临什麽驳斥,她都决计不再吭声了,谁成想,那些起先还对她冷嘲热讽过的夫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了。

这世间的确有许多女子的心志堪比,甚至远胜于儿郎,只不过无人像她一样,敢说敢做罢了。

陆夫人听得心潮澎湃,一面感慨自己没有看错这姑娘,一面又担心她这般“口无遮拦”,这番话传出去后,对她恐怕不是件好事……

她正想转圜一下,为她说点什么,这时却有下人来禀:“夫人,宣王妃来了。”

0303第三百零二章都要,不行?

因立储之事,宣王曾几番笼络陆大人。有这位名倾天下的翰林大人谏他为太子的话,天下的文人志士自然也会为他群起发声。

奈何,陆大人虽然劝昌惠帝早立太子,却从不谏立谁,对宣王也是避而不见。今次,陆夫人也并未给宣王妃送帖子,但人家既带着贺礼前来,总不能再给请出去。

陆夫人去迎宣王妃,言清漓不想再回到贵女堆里,便去逛园子了。

陆家家境殷实,府邸却修建得古拙朴素,没有言府的雕梁画栋,只有幽幽长廊,还有随处可见的诗词题刻,尤其这后园,已经接近内院了,更是清静。

她驻足在一株大槐树下,树身粗壮约三四人才能合抱,摸了摸开裂的树皮,犹记当年这棵树还没有如今这般繁茂,树下也没有这张石条案。

此时正值槐花绽放的季节,小小的槐叶簌簌落了满地,铺就成一张花毯,微风拂过,清雅宜人,实为一道难得的美景。可她眼中无景,老毛病还犯了,弯腰低头,两眼放光地挑拣起地上的槐叶。

槐树是宝啊,皮枝花叶都能入药。

正聚精会神地挑着捡着,忽然,身后有人咳嗽了两声。

言清漓登时惊了一大跳,差点将盛满槐花的帕子给扔出去。

方才过来时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这会儿扭头看去,只见陆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懒洋洋地倚着树,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向她笑道:“清漓妹妹,怎么这么快又见面了。”

言清漓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鬼麽?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我来的?”

陆眉“啧”了一声,满脸都是冤枉,他朝树后扬起下巴::“打你过来时,我就坐在这树后乘凉看书,我还没嫌你惊扰了我。”顿了顿,又笑咪咪的像是只老狐狸:“诶?我怎么记着有人说过,若再来见我,就是小狗?”

言清漓来的路上就想好应对之策了,冷哼一声:“那又不是我要来的,是陆夫人邀我来的,我怎好不来?”

看到陆眉手中持书,她觉得稀奇,这厮不去花楼,居然有雅兴读书?

这让她不禁想起当年年仅十岁的陆眉,文质小少年一个,安静坐在这棵树下看书,还嫌弃自己的名字像女子,严肃纠正过她:“医女姐姐,烦请叫我陆小公或者青时小公子,不要叫陆眉小公子。”

她在心里忍不住泛起得意:这厮怕是永遠都不会知道,自己小豆丁时的模样都被她瞧见过,他还曾唤过她一声姐姐呢。

啧,年幼时一本正经的小青时多可爱,可比现在讨喜多了。

言清漓嫌弃地瞥大青时一眼,继续埋头捡槐树叶,边捡边嘀咕:“性情长歪了,在树下看书的习惯倒是没变。”

陆眉耳尖微动,诧异地问:“怪了,你怎知我有这个习惯?”

本是一句低声自语,哪知道陆眉耳朵会这般灵,言清漓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紧张地眨眼:”啊,那个,听……”

不行,不能说陆夫人。

“就是方才在园子里,也不知是哪位夫人说起的,我就稀里糊涂听了一耳朵。”

也不给陆眉继续刨根问底的机会,她忙指着他手上的书问:“你这是看的什麽书?我还听说了,你们陆府中的藏书可比宫中都多呢。”

说着,就去拿他的书,陆眉攥的紧,她还用力一扯。

陆眉张开嘴,才说了一个“等”字,书卷就已经被她夺了去。

言清漓故作好奇地翻开,略略一扫。

——许生搂定女尼,纵身扑开花蕊,女尼眼波朦胧,万种难当,娇声婉转间,蕊心一翕一动,许生登时魂出九窍,几欲升天,狂念道:“仙姑,魂殺了,小生要被你魂殺了!

……

此页最下方还贴心地绘了张彩图——山间小路中,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搂着一名灰衣光头女子,二人下身赤裸相缠,颠鸾倒凤甚是激情,画得惟妙惟肖。

言清漓大惊失色,急忙阖上书,这才看清书名——《春闺宝鉴》。

陆眉耸耸肩,很是无辜:“清漓妹妹,这可是你非要抢去看的。”

今日陆府这般多的宾客,陆眉居然在庭院里堂而皇之、光天化日、不分场合地看淫书?

言清漓无语极了,可算理解陆大人那般儒雅的一介文人,为何总被陆眉气得吹胡子瞪眼,撸胳膊挽袖子地追着他打了,若她是陆大人,直接一包毒药,肃清门户算了。

陆眉做过的荒唐事又何止这点,想当初她“未出阁”时,这厮还爬墙来为她做淫诗,送她春宫图,真是什麽无耻行当都叫他做全了……

言清漓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好气又好笑,幸好她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子,否则必定会被他调戏的要扯绳上吊了。

她将那书又重重扔回给他,拍拍裙子转身就走,还仿效陆眉平日说话的语气,丢下一句:“陆家有尔,真是有辱门楣啊。”

陆眉见她昂首挺胸地从他面前走过,嘴角笑意不觉加深,展开折扇轻摇:“天高海阔,鸿鹄之志……你的鸿鹄之志,是什麽?”

言清漓猛地停步,拧起秀眉:“你听到了?”

陆眉抬扇去接一片随风掉落的槐花,槐花旋转舞动,最后亲吻住扇面,背后的景致霎时成了虚像,就像她方才身处那一众妇人中,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亮眼得令周遭天地都失了颜色。

若她不是言家小姐,若他也非陆家公子,他一定要竭尽所能将她争取,再同她一起天高海阔去。

陆眉脸上戏谑的神情不知不觉褪去,看向她道:“我还听到你说不打算再嫁人了。”顿了顿,他问:“真不嫁了?”

他无法娶,她亦不会再嫁,如果真是这样,一生以友相伴,时常同她斗斗嘴、笑一笑,似乎……这种日子也挺好?

言清漓目光警惕:“是有这个打算,那又与你何干?”

陆眉弯起嘴角,心中愈发愉悦:“哦?那麟王那里你要如何交待?还有那被你夺了清白又毁了道业的小道士,不管了?”

“谁说我不管了?”

陆眉脸上的笑意僵住,方才不是还说不嫁人了。

又听她豪言道:“两个我都要,不行?”

0304第三百零三章管好你自己

陆眉定是没料到她会大包大揽,眼角微微抖了抖,神情凝固住,言清漓颇觉好笑。

她双手抱胸,生出与他斗嘴的兴致,挑衅道∶“怎么,就许你们男子三妻四妾,不许我们女子三夫四侍”

呸,三夫四侍哪里够,陆眉这厮抬过十九房小妾,她怎能输

她将下巴扬得更高了“今后啊,我还要再养上十几二十个美男子做面首,想宠幸哪个便宠幸哪个,想想这日子就快活,这便是我的"鸿鹄之志′了。”

虽是玩笑话,但比起她方才与那群夫人小姐们的高谈阔论,这番话更是惊骇多了。

人家长公主是昌惠帝最疼爱的皇女,尚且要以戏子之名做遮掩,旁人最多也只敢背地里非议非议,而到她这里,直接扬言要养二十个面首,传出去那定是要落个不知廉耻的淫秽之名。

她现如今身边那些男人,不说旁人,就说宁天麟,连一个两个都难容忍,还二十几个面首……这要被听到,怕不是要直接剐了她。

这番话,也就只敢在陆眉面前肆无忌惮地说上一说,过过嘴瘾了。

陆眉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后,“噗嗤”乐了:“三夫四侍,养面首……妙哉!妙哉!”

也不知为啥这厮笑得分外开心,将折扇一收,宽袖一抖,端的是身姿凛然:“那清漓妹妹,你瞧瞧我,可算美男子?可堪做你的入幕之宾?”

得,又被调戏了。

对付陆眉这等不要脸的,就得做到比他更不要脸。

言清漓还真装模作样打量起来他,正想要品头论足一番,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句:“三妹妹,我寻了你许久,敢情是溜到这里与人私会来了?”

是言婉。

陆眉立刻敛了笑,不动声色地退后避嫌,朝言婉解释:“黄少夫人,私会可不敢当,在下只是恰好经过,遇上了令妹。”转头又问言清漓:“是吧,言三小姐?”

言清漓没搭理陆眉,神色转变之快,已经没了方才玩闹时的轻松模样,与言琛相处久了,那清清冷冷的神态都与他相像了几分,她问言婉:“大姐姐来寻我何事?”

言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两圈后,与陆眉说道;“我与我三妹有话要说,陆公子可否回避?”

……

黄大小姐发现言婉离席,怕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大嫂又出去乱说话,忙悄悄跟了出来,结果在陆家弯弯绕绕的廊子里跟丢了人,四处寻找时,离老远看见了陆眉。

黄大小姐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廊柱后,却被那眼尖的草包纨绔给瞅见了,偏他还十分没眼力地朝她走过来了。

黄大小姐闷头就往反方向走,那叫一个健步如飞,还好陆眉有轻功在身,不然都追不上:“黄小姐请留步!”他热心肠地问:“黄小姐可是在寻黄少夫人?我方才瞧见她了。”

黄大小姐一听,果然留步了,转头狐疑地看他,陆眉便好心给指了个方向:”喏,就朝那边去了,瞧着神色不愉,怒气冲冲的,黄小姐若担心你嫂嫂,就赶紧过去瞧瞧吧。”

……

言婉嫌槐叶黏糊沾身,与言清漓来到一处僻阴地,开门见山:“我听说兄长只要在府中,便日日都会去你的院子,兄长惯来爱独处,他怎会那般频繁去你那里?他都去你那里做什么?”

“他为兄,我为妹,做兄长的关心看望妹妹,有何不妥?”言清漓扫过言婉富贵逼人的一身,笑道:“大姐姐既然嫁人了,就过好你如今的日子罢,莫要多管闲事。”

“你!”言婉怒指着她:“言清漓,你下贱!”

言清漓不欲与言婉多口舌,转身就走,言婉却拦在她面前,威胁道:“父亲不知,你当我瞧不出来你那点龌龊心思!今日我便是来告诉你,你若胆敢对兄长做出什么引诱他、损他声名之事,我定饶不了你!”

黄大小姐到了大槐树那里,就瞧见言婉在与她娘家妹妹身处一块大石头后面说话,本不该偷听的,却见言婉果然如陆眉所言那般,怒气冲冲地拦住了那位言家小姐,黄大小姐怕言婉又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踟蹰了片刻,到底没走。

言清漓目光冷冷:“我有什么龌龊心思?倒是大姐姐你与二哥的丑事,还用得着我多说么?”

言婉如被戳到了逆鳞,她这辈子就是毁在了这件事上,若非如此,她怎会落得嫁给一个傻子的地步!

她四下张望,又恼又慌:“你敢!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父亲必打断你的腿!”这是家丑,言国公极力压着的,言婉又低声咒骂:“还不都是你害我!你这小贱人,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

恶人倒是先告状了,若不是言婉与朱妙琳先生出害人之心,又怎会自食恶果,再说,将计就计把言婉送到言珲床上的,是言如而非她。

不过言清漓也不想多解释,言婉就是蠢了些,那事若没有朱妙琳撺掇她,出人出力,就凭言婉自己应也想不出来。她事后也没有将言婉怎么样,也是看在原身言小姐的份上,总要对她的家人手下留情。

言清漓道:“大姐姐想多了,同是言家的女儿,那种事传出去对我与二姐亦无好处,不过,你今日既来寻我了,那我也便直说了罢。”

园子里树多,石刻上趴了一条青绿色肉嘟嘟的虫,正好端端地晒着日头,忽然被言清漓给挑了起来,吓得立刻缩成一团装死。

言婉见状,脸色顿白,嫌恶地向后闪躲。

有些人啊,就是得吓一吓才好,不然永遠都学不会安生。

“我这个人呢,心眼小,睚眦必报,不过大姐姐你总归是姓言的,只要你安分,那我今后便与你相安无事,你与二哥的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但若再有慧觉寺那种事发生,就别怪我不再顾念姐妹亲情了。”

说这番话时,她又耳濡目染了宁天麟,学着他的模样,明明笑容温和,眸光却阴寒狠厉。

吓不住别人,吓言婉倒是绰绰有余了。

果然,言婉脸色更白了,见言清漓若无其事地将那条虫子丢在了叶子上,就这么走了,她又觉得今日白来一趟,既不不甘心又丢脸。

“言清漓,你不配!你这个肮脏的女人!弃妇!你根本配不上他!我不准你对他痴心妄想!”

她的兄长高洁如雪,她言婉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她言清漓这个贱人更不配。

言清漓转身回来:“大姐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黄家娶你回去是为了给姐夫开枝散叶,若他们家知晓你根本生不出来,你说黄家,可还会这般礼待于你?”

她将方才捡的那一帕子槐花叶放在了言婉手里:“晒干煮茶,每次一钱,可清热去火,天热,大姐姐多去去火气吧。”

言清漓走后,言婉愤恨地扔了那包槐花叶,也回去了宴席。

树后,黄大小姐仍震惊在原地,捂着嘴,久久不能回神。

0305第三百零四章荧惑守心(36000珠)

夏苗结束,昌惠帝带着大队人马从章西围场开跋,途经宛城驻跸时,忽然夜现荧惑守心之天象,顿生恐慌。

自古以来,荧惑守心都是大凶,出现此等天象,通常预示着天下将要大乱,轻则皇权更迭,重则帝王殒命。

《乙巳占》中就有云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一曰主亡。史书上也曾有过记载,赫赫有名的始皇亡故的前一年,就发生过荧惑守心的天象。

悠关皇帝性命的大事,昌惠帝又向来信崇此道,怎能不慌连夜启程返京,急召众臣入宫,寻求解法。

有人劝慰昌惠帝如今天下虽属我大宁朝最强,但除了已经被灭的九夷国外,北尚有乌蓬等诸国,东南还有东阳国,西南亦有蛮族……荧惑星所预示的“主”,也许并非指宁朝之主,说不定就是指那苟延残喘的蛮王呢,前几日不是还有斥候来奏报,说裴左中郎已率大军打入蛮族腹地了

也有人翻查典籍,称荧惑亦指水患,因为史书有云:“荧惑星守之,则有水之忧,连以三年。”宁朝从去岁起至今年,水患一直未平息,此天象的出现,意味着天灾会在明年结束。

……

众人七嘴八舌,还有人出昏招,说破解此象,可以找个替身移祸。

偏此招最令昌惠帝动心。

他才不在意水患何时结束,他只担心自己会不会殒命。

有资格做皇帝替身的自然不可以是普通人,要么皇子、要么重臣,昌惠帝眼下最忌惮宁天弘,认为他其心可诛,是最佳替祸人选。

可这“替”,也得是主动自愿,不能逼迫啊。

昌惠帝沉着脸向重臣询问:“哪位爱卿愿为朕替祸?”

众人看来看去,没一个吭声的。

后是麟王走出,称:“若此凶兆唯有这一个法子能解的话,儿臣愿替父皇移祸。”

昌惠帝再度被感动,但张阁老与陆翰林等人却立即反对——怎能凭区区天象,便让皇子去死?实在是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张阁老年事已高,上回挨了三板子后就重病了一场,一直在府中告假休养,今日也是因为昌惠帝觉着这些肱骨老文臣腹中墨水多,能出谋划策,便硬是给张阁老召进宫了。

张阁老将昌惠帝这几十年来的“丰功伟绩”如数家珍地数落一通,认为上天这是对陛下你不满,如今天下早就大乱了,去外面瞧瞧,已经是民不聊生,这都是陛下的“功劳”,陛下怎还不知思改,反去听信什么旁门左道,找什麽替罪羊?

上苍既给予了警示,那陛下就应当持宽厚仁心,速速去解黎民百姓之万难,上苍感应到陛下的仁爱勤德后,荧惑星必会有所移动,这才是祸星的解法。

“一派胡言!”

昌惠帝恼羞成怒,差点将张阁老当了那替罪羊。

草草收场后,昌惠帝心烦意乱,命众人继续为他想法子,是夜,他则愁容满面,夜不能寐直至天明,好在次日出现了转机——四皇子麟王寻到了仙云山的弟子。

“父皇,这位星连少侠便是在平江救了儿臣,又为儿臣续接了筋脉的仙云山弟子。”

麟王找寻这位“世外高人”许久,一直都无踪无际,这节骨眼突然被找到了也不是巧合,而是人家看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今儿一早主动找上盛京来的。

言琛看到星连时,瞳孔微缩。

——哥哥,他叫星连,是我的一位朋友。

——我是来盛京的途中与他相识的,我帮他解了蛇毒,后又得他所救。

今日一早找上来的?

言琛眸中泛起冷芒,看了宁天麟一眼。

同样神情有异的也不止言琛一人,裴澈先是看向星连脚上独特的白色云袜以及黑色十方鞋,后又以目光丈量了他的身高与身形,随后渐渐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昌惠帝看向立于大殿中那名少年,梳道髻、穿道袍,确实是个道士模样,问道:“你便是助先祖皇帝开国的,那位仙云山仙道的后世子弟?”

星连点头:“我是游山仙人的第四十八代徒孙,游山道人的关门弟子,星连。”

昌惠帝还没开口,便有大臣出言斥责:“大胆!见到圣上居然不下跪,还敢自称‘我’!”

星连很是无辜,扭头解释:“天地君亲师,师门有令,仙云山弟子只能跪天、地、师。”

入了师门,便是置身尘世之外,双亲不再是双亲,君王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

既是世外高人,有这些稀奇古怪的门规才是正常,昌惠帝不以为意,制止了那名大臣,又满怀期待地问星连:“听吾儿说,少侠你有解这大凶天象的法子?”

结果,星连却摇头道:“皇帝陛下,星连解不了。”

此言一出,大殿哗然,有急性子的武将已经嘲笑起来:“解不了你还来做什麽?陛下,我瞧这小子就是个江湖骗子,麟王殿下,莫不是你也被骗了吧?”

这人乃是宣王的人,他一开头,立刻有人跟着质疑起星连的身份,说什麽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仙云山弟子,你有什麽本事在身,要不你当场给诸位同僚相相面?

星连一一扫过那些让他相面的人,再度搬出了门规:“仙云山弟子不可随意为人占看命格。”

一来,人的命格与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息息相关,本就是桩玄奥之事,就算他师父来了也不敢断言,且有的人能看,有的人想看也看不出,还有的人只能窥得一角、觑个大概。

譬如四殿下的,就只能看出他是紫薇坐命,却看不出他的帝星为何总是明明灭灭。

二来,师父也说过,人性本贪婪,若人人都知晓自己的命数,难免会有人想要逆天改命。所以,有时候即便看出来了,也不可说出,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朝堂混乱成何体统,陆大人咳嗽起来,上前道:“陛下,这位少侠既然能主动前来,必然还有后话,不妨先听他说完,再做定论。”

星连看向这位出声的陆大人,眸光在他脸上定了半晌,微微蹙眉。

昌惠帝发问了,星连便收回目光,道:“赤星现,天下乱,星连解不了此象,但此象却可被天所解,此次我就是专程来告知皇帝陛下,不必忧心于这‘荧惑守心’之天象,因为很快,就会出现‘岁星冲日’来化解。”

“岁星冲日?”昌惠帝听得一知半解,但听有解,仍是面露喜色:“何时?”

星连目光灼灼:“就在今夜。”

306第三百零五章岁星冲日(36500珠)

荧惑乃祸星,岁星为吉星,祸星起,次夜便有吉星高照,那便说明宁朝的气运未尽,且会有人结束这天下纷乱之象。

今夜尚未发生之事何以如此笃定

星连这话属实是玄乎,昌惠帝也不敢高兴得太早,便率领一众朝臣前往了观星台,巴巴望着天,一干人陪着他,愣是熬到了日落西山。

夜幕降临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满天星斗中,本应呆在星纪位次的岁星,居然罕见地变换到了玄榭位次,且比往昔都明亮,一眼望去,众星皆黯然,几乎能与太白星争奇斗异,堪称奇观。

人人都惊于此等天象,宁天麟望着那颗明亮的岁星,第一个向昌惠帝道喜“恭贺父皇,吉星降世,一切祸事皆可迎刃而解了”

旋即,就有许多人反应过来,立即跟随他一同叩拜,并大呼“天佑吾皇,真是天佑吾皇”

昌惠帝也是激动万分,指着那颗岁星念叨着“吉星……都看到没真是吉星”顿了顿,又神色微变“可这吉星……又是谁”

宁天麟一个眼色,户部尚书张浩起立刻回应:“陛下!吉星降世,必定是指将要降世之人,这么说来……那就是伶妃娘娘腹中之子啊!”

对……对……天降吉星,后宫目前只有伶妃一人有孕,她又接近临盆……

昌惠帝大喜若狂,连道数声好好好,甚至向天大笑,叨念着:“朕有救了,朕有救了!”

因大喜过望,又向重臣放言:“诸卿都看到了,此乃天命所趋,若伶妃诞下的是皇子,朕便立他为太子了!哈哈哈哈…”

宁天弘等人打从星连说出今夜会有岁星冲日时就感觉不妙,但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真假,便在旁观望,结果真就被说中了。

此时又听昌惠帝认定伶妃腹中之子乃吉星,还要立为太子,宁天弘更是脸色大变。

从宁天文闯围场行刺,到今日这一遭故弄玄虚的“天命所归”,这一切巧合得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宁天弘心念转了几转后,锐利的双眸立刻瞪向宁天麟。

打蛇打七寸,父皇向来信崇这些,老四这一招真可谓是直中命门,先是让父皇畏惧自己将要被老天收去性命,后又弄来一名仙云山的道士进宫预言,说什麽会出现“吉星”化解,让父皇有劫后余生之喜……

若仅仅是人为便也罢了,偏偏连天上群星都在相助,实乃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占全了。

至此,宁天弘也算是弄清楚宁天麟的真正目的了——他自己做不了皇帝,却想扶持幼子为傀儡。

那伶妃又是何时叛变的?

昌惠帝现在已是什麽都听不进去了,宣王的人再去补救已是徒劳,眼么前也只能是干看着,留后续再做打算。

星连在一旁看朝臣们向昌惠帝道喜,默默在心里说:吉星是谁,我可没说,都是你们自己猜的。

原本,宁天麟是打算等伶妃诞下子嗣后再让星连面圣,但星连提前预观出罕见天象,宁天麟认为这是天赐良机。

按宁天麟的安排,星连的身份可令昌惠帝信服,那由他来指明“吉星”乃是伶妃之子也是最为合适的,但星连坚决不肯这么做。

星连奉命入世相助两世之人,也就是言清漓,而言清漓与宁天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助宁天麟自然也说得过去,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在有关苍生天象的大事上,不肯说谎。

荧惑守心,确实是预示灾厄,天下大乱也好,皇权更迭也罢,具体是什麽他也不清楚。

而岁星冲日,也的确是指这一切将会有人来平息,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亦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就不能乱说。

见识到了星连占星的本领,昌惠帝有意将他留在宫中赐封国师,开国皇帝就有仙云山道人相助,他碰上了这等神神秘秘门派中的弟子,自然也想抓住不放。

可是星连却说,仙云山中子弟做任何事都是顺天象而为,宁朝开国皇帝有他的师祖相助,必然是师祖从天象中看到了自己的使命。而他却没有收到过这般指示,若皇帝陛下一定要我留下,说不好会影响到国运。

昌惠帝不敢冒这个险,只好放任星连离去。

裴澈见星连准备走了,主动请旨道:“陛下,臣亦要出宫,就让臣带星连少侠出去吧。”

昌惠帝准。

裴澈缓步到星连面前:“还请少侠随同子阳一道,请。”

面前男子比他略高,一袭玄锦,英朗挺拔,星连看清他的脸后,眼中露出迷惘之色,“咦”了一声。

裴澈向他淡淡一瞥,意有所指道:“少侠何以如此疑惑看我,莫非……你认得我?”

那自然是认得的,早就认得了,我还取过你的血。

只不过,那日只顾着如何取你的血了,没有细看你长什么样。

“你是裴将军,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就是觉着……”星连今日第二次蹙起眉,眼中那层困惑更深了:“我觉着,你与我一位相熟之人,有些像。”-

言府

言琛随昌惠帝去狩猎,昨日本该回来的,却又因荧惑之事连府门都没碰着,就被扣在宫中出谋划策,两日未归。

看到夜幕中亮起那颗明亮的岁星后,言清漓约莫着言琛该回来了,想到将要见到他,心中隐隐开始欢喜。

她与言琛冷了一阵了。

言琛临走时派人去慕府接她,那时便已有示好之意,只是她给拒了。现如今这么久过去,也该与他和好了。想着他这两日在宫中必是没有吃好睡好,便张罗着让玉竹她们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

想必她自己都没发现,这里里外外忙活的样,倒真像个盼君归来的小媳妇。

正忙碌着,府中管事嬷嬷忽然来请她,说是国公爷叫她过去问话。

她那个好逸恶劳的爹向来对他放任不管,她和离后更是嫌她丢人当她不存在,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问话?

言清漓觉得不大对劲,问道:“嬷嬷可知所为何事?”

嬷嬷道:“回三小姐,老奴也不知。”

言清漓看了青果一眼,青果会意,转身从匣子里取了荷包塞到那嬷嬷手中。

平日她为了图个来去自如,在府中也没少打点下人,这嬷嬷在言国公那边做事,自然也受过她好处,掂了掂重量,嬷嬷脸上露出笑:“是大小姐回来了,听说,是与国公爷说了会子话。”

言婉回来了?想必又是告了她什么状,怕是前两日在陆府寻她麻烦的事。

言清漓已经见怪不怪了,有言琛为她撑腰,最多挨通斥责,她放下手中事,叫玉竹与琥珀她们继续忙,带上青果去了言国公那里。

一进屋,便见言国公背身立在案前,看不到脸上神情,只能看到他一手掐着太阳穴,一手扶着桌案,很是沉重的模样。

旁边,言婉哭肿了眼,偎在孟氏的怀里,止不住地抽泣,见到她进来,孟氏眼光如刀,立刻射过来。

言珲脸色也不太好,低头摆弄着银丝手套,还抬眼上下打量她一遭,那眼神肆无忌惮,仿佛将她脱光了,令人甚觉不适。

吴氏则是满脸担忧,起身想要与她说话,身子刚抬离椅面,孟氏便狠狠喝她:“你闭嘴!坐下!”

哟,这阵仗。

言清漓微微蹙起眉,走到言国公面前,屈身行礼:“父亲。”

令她没想到的是,言国公转过身来,怒容满面,抬手便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孽障,我怎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0307第三百零六章闹掰离家

很疼,脸皮仿佛被点烧着了火,耳里也嗡嗡的。

她不由想起,当初苏韶在裴家也打过苏凝霜两巴掌,直将苏凝霜打得满嘴是血,这么对比起来,言国公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呢。

只听片面之词,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上来就打她巴掌,她是不是该觉得委屈愤怒或是伤心难过

可奇怪的是,她内心毫无波澜。

她忽略孟氏与言婉憎恨中掺杂着得意的目光,忍着脸颊火辣,平静地向言国公问道“不知女儿做错什么,父亲要发如此大的火”

言婉见她一副死到临头还不知所谓的神情,立刻暴跳如雷,顶着两只哭肿的眼睛叫起来“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分明就是你向黄家透露了我与二哥的事”

原来,黄家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派人去言婉当初养病的庄子上暗查了一番。

慧觉寺的丑事被言国公压下了,但言婉与言晖去了庄子后却不知悔改,乱伦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等同于开了道口子,这二人在孟氏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安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趁孟氏没注意时,还不止一次打到过一床被子下去。

庄子上又不是只有他们娘仨,下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嘴上不说,心里都明净着。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黄家给够银子,总会有那守不住口风的。之后黄家又不知怎得找到了为言婉看病的大夫,得知言婉曾有过身孕又被灌下落胎药,伤及了根本,再难生养。

这些事言国公他老人家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却仍是收了丰厚的聘礼,将言婉给嫁进了黄家。

言婉过门后不可一世,黄家又在她身上搭了不少真金白银,现在黄家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当了冤大头,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想是这言家不止将黄通当做傻的,是将他们整个黄家都当成了傻的。

今日黄家二话不说就将言婉给送回来了,黄家来的人还给言国公带了黄大人的话,说这件事黄家没有私下处理弄得人尽皆知,是顾及了两家的体面,但言家必须得给个说话。

尚书右丞一个四品官敢与言家叫板,还不是因为言家理亏在先,叫人拿了把柄。

可黄家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去查言婉的事?他们又是从哪得到的风声?

“我知你平日与婉儿素有不睦,但我最多以为你们只是姐妹间拌上几句嘴,谁知你竟如此鼠肚鸡肠,不顾全家的脸面,跑去向黄家告密!”

言国公是最好面的,统共就三个女儿,一个和离,一个被夫家退回来了,传出去老脸往哪搁?都要说他言国公养不出好女儿!

今日就因着这事,言国公才会提早从宫里回来,反正以他的头脑,昌惠帝也没指望他能出什么有用的主意。

他面色铁青,怒斥:“家丑不可外扬!你这么做不单单是害了你姐姐,还令整个言府在那区区黄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与你兄长与黄右丞同朝为官,日后不还天天受他的冷嘲热讽!?”

言清漓庆幸自己只是顶着言三的壳,不然被亲生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怕是很难不去对这个爹、对这些家人心生失望。

好在她不是真的“言三”,所以她从来没有过期望,没有期望,又怎会失望。

她淡淡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向黄家透露过任何有关大姐姐的事。”

“不是你是谁!”言婉哭得撕心裂肺:“两日前你才用这件事来威胁过我!两日后我便出了事!还说什么相安无事守口如瓶,你这个小贱人!你言而无信!”

言国公听到“小贱人”这字眼时皱了皱眉。

孟氏也跟着抹泪儿:“你们姐妹就算有什么摩擦也都过去了,如今婉儿待你也不薄,上回还特意送了胭脂与你,你怎么能这般对她?难道就因为你自己和离了,日子过得不如意,就见不得我的婉儿好?”

她嫉妒言婉?

言清漓想笑,又觉得有点头晕头疼,不知是被言国公那一巴掌打的,还是被言婉与孟氏哭闹的,总之,她现在只想早些脱身回去歇着。

她也不想浪费唇舌去辩解了,认定是她,即便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

“若真是我做的,我敢作敢当,若不是我做的,别人硬扣在我身上,我也铁定不会认,我都说了不是我,父亲若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她一派坦然地看向言国公:“父亲可还有别的事?若无事女儿便回去了,改日等你们有了确凿证据,再来与我对峙也不迟。”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言国公气竭,抬手还想打,吴氏赶忙拦着:“老爷,使不得使不得!清漓毕竟是姑娘家,身子柔弱,脸若坏了今后还如何见人?再说,之恒与这个妹妹最是亲厚,若见她受了伤,也必然会心疼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言国公,脑子顿时清醒大半,见言清漓半边脸颊已经肿起来了,言国公是不敢再打,又在心里暗骂孟氏与言婉,都怪这娘俩哭闹不止将他怂恿。

可是手已经抬起来了,这么撂下去实在有损威严。

只好拿起一只茶杯砸在了地上,手指不住地点在言清漓面前:“我言安怎会养出你这种好女儿来!你说说,你回来这一年多,给府中惹出的乱子还少吗!当初你跑来寻亲时,我就该狠心别认你,也不会闹出今日这么多麻烦!”

言清漓讥讽道:“父亲何时养过我了?”

轻飘飘的话,饱含讥讽,言国公一愣,竟是无法反驳。

“父亲若后悔认我了,现在将我赶走也来得及。”

当初她为了言琛才回来认亲,如今言琛已经在她身边,其他的“亲”还留不留的,也没什么用了,若能借此离开言府,她日后出入做事也会自由些。

可是上了族谱的嫡女,哪能说逐就逐,言国公说得也不过是气话,以为这般说了后,她至少也会哭着认认错,他也好能下来台,哪料她性子这般倔强。

好在言晖这时冷笑插了一句嘴:“三妹这话说的,有大哥给你撑着,父亲哪敢把你赶走。”

言婉不甘心了,哭哭啼啼地哀求:“父亲!您可不能这般轻易就饶了她!”

言晖那话说的对,可也令言国公在妻妾儿女面前丢了脸。

当老子的还要处处看儿子脸色,难道连处罚女儿的权利都没有吗?

言国公指着言清漓气冲冲道:“我不想再看到你这逆女!明日你就去庄子上思过去,何时想好了,何时知道认错了,何时再回来!”

……

饭菜早就备好了,玉竹不安地在房中踱步,终于等到人回来了,却发现言清漓脸上肿了一大片,焦心地正要问发生了何事,言清漓便直接发话:“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她的重要之物就那么两三口木箱子,外加一只猫,和离回来后也没怎么拆动过,只收拾些衣裳细软,另外再抱几床被褥就行了。

等言国公得到消息时,言清漓这头已经连夜出府了。

言国公大惊,问不是让明日才去庄子的吗?

言府管事很无奈,说三小姐身边有个厉害的婢女,直接从马厩牵了辆马车出来,下人想拦都拦不住,还说三小姐留话了。

——既然父亲不愿再看到我,那我搬出去住便是,我先前在外头置了处宅子,就不去庄子了,还有,我并没有错,所以,那‘过’我也不会思的。

……

言清漓去了当初宁天麟挖地洞,引丹阳郡主偷听苏凝宇与外室交欢的那栋小宅子,被宁天麟买下后就用过那么一回,便空置了。

一进的四合房,主屋坐北,左右各一间厢房,大门边上的两间南房,其中一间是厨房,另外一间堆了杂物,四四方方的院墙将中间围拢出一个小小庭院,足够她们四人一猫住了。

只是屋中家具有些简陋,还是上一户主人留下的,玉竹等人麻利地拾扫了一番,铺了床,烧了水,今夜便先对付过去。

言琛回府后得知这件事后,只问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便急匆匆出去寻她,好在当初他留给她的侍卫始终跟在她马车后头,知晓她的去处。

言琛赶到时,言清漓已经换完了寝衣坐在床上,玉竹正给她的脸擦药。

他只知道为了言婉的事,父亲罚她去庄子思过,却不知她还挨了打,看到她脸上的红肿时,目光顿时冷下来,一股怒火直窜天灵。

0308第三百零七章烂泥扶不上墙(4500+)

青果将人带到,与玉竹识趣地退下。

言琛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的脸看,言清漓先还呆呆地看着他,后来觉得自己这半边脸肿起来一定不好看,又微微低下头去,还从后面挑了几缕头发过来遮掩。

结果,言琛又轻轻将她那几缕发丝勾去了耳后,明明盛夏酷暑,可他的指尖却是凉的,触碰到她的耳朵时,她顿时觉得耳朵热了。

“疼么”他问。

其实就挨打时那一下疼,不过她这幅身子太弱了,平日轻轻磕碰一下都要青紫,随便吮几口便会渗出红痕,用青果的话说,这脸蛋更是嫩得能掐出水来,所以,那巴掌打下来,当时只是微肿,过后反倒肿起来了。

割面之痛她都受过,一巴掌又算什么,她摇摇头“疼倒是不疼,就是看着唬人罢了。”

言琛没再说什麽,坐下来拿起玉竹留下的药膏,继续为她搽药。

被言国公那便宜爹冤枉时她毫无感觉,但是言琛不闻不问反倒叫她觉得有点委屈了。

我说不疼就不疼啦?真是的,都不问问是谁打了我。

她觑了言琛好几眼,忍不住揪着被角嘟囔:“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言琛瞥见她的手,微勾起唇角:“有人自己跑去慕府躲清静,请都请不回来,到底是谁在生谁的气?”

搽完药,他用干净的巾子包了冰块给她敷脸,言清漓故意躲开:“那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被谁打了?”一张小嘴噘得老高,快能栓铃铛了。

能撒娇了,便是不气了。

言琛眸光闪动,看着她的唇,很想去亲吻,可注意到她的脸颊还肿着,又忍下了这股冲动。

“这需要问么?家中除了父亲,旁人谁敢打你。”

他轻轻按住她头顶,为她敷脸,冰凉凉的巾子贴在脸上舒服的很,言清漓不乱动了,可她的神情也慢慢淡漠下来。

家?

她撇撇嘴,有些不屑道:“其实在我心里,我只当哥哥是家人。”

言琛动作一顿,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平静,没有失望,没有愤愤不平,反倒有种摆脱麻烦后的轻松。

是啊,她从小与母相依为命,认祖归宗后也没有受到过生父的怜惜,并且,她的灵魂亦非真正的“清漓”,她对他们那位不称职的父亲没有感情,也属实正常。

可是,当他是家人,他只能是她的家人吗?

言琛不愿想那么深、那么遠,放下冰块,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既不想回,便在外头住着罢。”

这算是冰释前嫌了吗?言清漓窝在他怀里,抱紧他的腰,尽量让脸上的药膏不要蹭到他干净的衣袍上,心满意足道:“嗯,我有哥哥就够了。”

言琛笑笑,不想再说此事,他在房中从右扫到左,这才有心思看这屋子,入目皆是旧物,宅子也不算新,他微微蹙眉问:“你何时置了这么一处宅子。”

明明是他一贯清冷的语气,言清漓却心虚地听出质询意味,想起她与宁天麟在这里做过那种事,就对着房中那面铜镜……此刻,那面铜镜却映出她偎在言琛怀里,若铜镜是活的,恐怕都要骂她一句水性杨花。

她于心不安,慢慢抬起头来,却不敢去看言琛的眼睛:“哥哥,我……这其实不是我的宅子,是四殿下的。”

感觉到言琛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怕他以为她与宁天麟平日时常在此私会,忙将苏凝宇的事情略略解释了一通。

言琛听后,神色也并未见好转,却也没说不让她住在这里的话,只道:“那我明日派人过来将这里的东西都撤了,换些新的,你也能住得舒服些。”

言清漓哪敢不同意,点头如捣蒜。

上次已经被他看到宁天麟留下的吻痕,她觉得再瞒下去定会有损两人之间的感情,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要面对这个局面,这会气氛挺好的,不如借机说清楚,毕竟她当初也是为了给宁天麟治腿,没别的法子,想必言琛也能理解……吧

“哥哥,我与四殿下其实……”

才刚刚鼓起勇气说了几个字,言琛便立即将她打断:“不必说。”

她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解。

言琛神色复雑,有妒色、有忌惮、有害怕、有愧疚,也有无奈。

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般丑陋的神态,便将她又按回怀里:“我亦有事情瞒你,其实我私下找过麟王两回,你与他的事,我大概都清楚。”

言清漓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毫不知情?怎么没人来告诉她?他们都说了什麽?没有动手吧?会不会闹崩?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言琛说道:“你如今处境艰辛,我不想令你为难,你也先不必急着做选择,等你的事情都了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想要同谁在一处,他希望她能在心愿已了,目的达成后,没有外事外物外人干扰的情况下,遵从本心,慎重抉择。

言清漓懵了。

这意思是,言琛与宁天麟之间,达成了某种协定?在事成之前,愿意在有关她的事情上无视彼此?而她在他们两个之间,也暂且不用“拆东墙补西墙了”?

她心中渐渐生出喜悦。

管它什麽时候做决定呢,反正眼下是能松口气了,她眸子里亮晶晶的,开心过后,又觉得自己很残忍。

言琛与宁天麟,都是这世间卓荦不群的男子,也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男子,他们都值得被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一心一意相待,可他们却愿意为了她委屈自己,各自退让,她何德何能啊。

而这样沉甸甸的两份感情摆在她面前,等真的到了要让她做抉择的那一日,她又该如何选择?

选择一个,便会伤害另外一个。

她头开始疼,索性不再去想,能拖一日是一日罢。

想着言琛这两日在宫中定没有休息好,一回府又匆匆赶来她这里,大热天的,他又是这般爱洁,正打算去叫青果备水,言琛却阻了她。

“不必折腾她们了,我还得回府一趟。”

言清漓没问他回去做什么,聪敏如她,大抵也猜到了几分,只可怜巴巴地明知故问:“那哥哥还回来吗?”

言琛问:“你想我回来么?”

她默了片刻,呆头呆脑地重重点头,扯着他手臂撒娇:“要哥哥回来陪我。”

小孩子一样。

言琛笑了,多日来,那股涓涓细流般的思念,终是汇聚到了心头这一处,随着胸腔的震动又扩散到四肢百骸,溶于血脉。

被肯定,被需要,他低头吻在她唇上,从轻柔吻到深,辗转反侧。

他相信,她在麟王面前绝不曾袒露过如此娇憨可人的一面。

情动之下,他不小心碰到她肿着的脸颊,听到她痛哼一声,他才恍然回神,停止继续进犯,只恋恋不舍地在她鼻尖上又吻了一下。

“你先睡,我去去便回。”

……

言府,言国公正等着言琛回来一同想法子,给黄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言琛回来的路上便想好了,一坐下便道:“聘礼悉数退回,将黄家用在婉妹妹身上的,也折成银票一并奉还。”

聘礼退便退了,言国公一听还要额外偿还银子,就有些不情愿,那黄家花在言婉身上的,可不是小数目啊。

言琛冷眼瞥过去:“那父亲是想让黄家满意,保住你国公爷的好名声,还是想让黄家将此事宣扬出去,让人人都知你言国公教女无方、欺诈行骗,再状告到陛下面前去,让陛下来分说分说。”

言国公不吭声了。

言婉缩在孟氏怀里哭哭啼啼,言琛没有理会,继续道:“黄家既将婉妹送回来,那便是有休妻之意,若是休妻,婉妹妹这辈子也就毁了,明日父亲与我去黄家登门道歉,最好议为和离。”

言婉听到这里,从孟氏怀里抬起头,看向言琛的眼神中充满感激倾慕,只是还没等传到言琛那边,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这么做黄家定然不会轻易消怒,且婉妹妹与黄大公子成婚时日尚短,这麽快就和离,传出去也容易惹人非议,是以,和离之事暂不可外传,等黄家什麽时候为黄大公子再觅得良妻,何时再放话出去。”

言琛终于抬眼看向言婉:“这此期间,要将婉妹送去庵堂带发修行,一来为黄大公子祈福,让黄家消气,二来也是为了让她思过忏悔。”

孟氏一听,急了:“之恒!你怎能将你妹妹送去庵里做姑子!若那黄大公子一辈子都不再娶妻,难不成还要让婉儿在庵里呆一辈子吗!”

言琛面无表情:“二娘若舍不得婉妹,也可陪同前去。”

孟氏脸色煞白,只得转向言国公,哭天抢地,:“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言国公觑着言琛的脸色,动了动唇,硬着头皮想要说两句,这时言婉忽然哭闹起来,摔杯子摔碗:“我才不要去庵里!我不要去庵里!”

她指着言琛道:”兄长你偏心,我到底有什么错?若不是三妹害我,我今日都还好端端地做着我的黄家大少夫人!该去庵里的明明是三妹才对!你怎能如此偏心!”

言琛问言国公:“黄家来的人,可说是三妹妹向他们告知了婉妹与二弟的事?”

言国公忙道:“那倒没说……”

“既然没有,那如何认定是三妹所为,仅凭猜疑空想?还有,”言琛又看向言婉与孟氏,冷冷道:“你们以为黄家为何会看中婉妹?当真觉得那黄家大少因为痴傻,就娶不到妻子了?”

不过是门当户对的娶不到,小门小户的又瞧不上眼罢了。

言琛用盖碗拨了拨碗中茶叶:“若非三妹当初嫁进武英侯府,黄右丞想要以此与裴侯爷和苏尚书攀亲,这亲事,恐怕还轮不到婉妹你。”

言婉没想到自己嫁了个傻子,竟还是借了言清漓的光?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哭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我娘为我求来的亲事,是黄夫人瞧过我后说与我一见投缘!根本就不是因为三妹,不是她!”

言琛在心中默叹一声,这个家如此将她排挤,难怪她不愿将这家中除他以外的人,当做家人了。

“婉妹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言婉抬起头来,满眼是泪。

毕竟也是自己的妹妹,虽不亲厚,但手足亲情却难以抹殺,言琛耐着性子道:“好,那为兄告诉你。父亲宠信二娘多年,这府中,二娘虽从未被扶正,却几乎与我母亲同等威信,父亲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造就了婉妹你自小被娇宠长大,养成了你自私跋扈的性子,无脑蠢笨,不知明辨是非。”

言婉呆愣住。

“这世上种了什麽因,便得什么果,黄家之事,是你与二娘贪名逐利,故意隐瞒丑事为因,那你们便要吃得下今日被黄家得知真相的果,你该省身克己,而不是无凭无据污蔑手足姐妹,将过错推至旁人身上。兄长送你去庵堂也是为着你好,好生修身养性吧,不然,就凭你这性子,他日必定要吃更大苦果。”

言琛本不是多语之人,不过今日既开了口,那便一并说了:“还有父亲你。”

言国公正被言琛训斥言婉时夹带的“宠妾灭妻”言论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会儿又被提及,更是慌了神。

“父亲,你管教子女,儿子本不该质疑,但是父亲应当知晓,有句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父亲对三妹只生未养,她千辛万苦找寻到亲人后,亲人又从未将她看做手足,父亲也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今日你不分青工皂白的一巴掌,更是将她对你那一丝父女情分,亲手打断了。”

言国公猛地心沉:“为父……为父也是气头上……”

言琛不听言国公辩解,只道:“今后三妹是否还愿意回来,儿子也不知,她若想继续在外头住着,我的意思是,府中之人也别去扰她,儿子自会照拂。”

言珲自认今日没自己什么事,但他看不惯言琛指点江山的样子,就因为这府中上下都要仰仗着他,他便对父亲都能颐指气使?

言琛早有察觉言珲时不时投过来的怨恨目光,只不过一直没理会,终于轮到最后一个言珲了,他才冷冷看过去。

言珲一愣,忙低下头去,双手发抖,如耗子见了猫,从心底发出彻骨胆寒。

言珲性情阴戾,断手后不仅不曾收敛,更是酷爱虐待通房女婢,将心中不满与怨愤都发泄在弱小身上,若再放任他这样不管,不知他还有几只手够斩的。

他们言家也就只有他与言珲两子,他常年在西川,盛京府中,今后必然要靠父亲与言珲打点。

“二弟整日无所事事,性情也欠缺磨砺,过两日你便去军中,从城守军做起,为兄已与城防营知会过了,不会因你是国公府二公子,便对你有所优待。”

言珲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我不去!我这手如何从军!出去了岂非被人笑话!”

“裴左中郎麾下有一名断臂勇将,从前还是匪贼出身,你身为国公之子,难道连一名贼匪都不如?”

言珲咬牙切齿:“大哥,若你真为弟弟好,为何不给我谋个一官半职!你堂堂镇西大将军,难不成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言琛冷笑:“谋官容易,但也要你有那个能耐。”

一屋子人,哭的哭,傻眼的傻眼,愤怒的愤怒……都是亲人手足,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言琛又怎愿将话说得这般重。

可谁让个个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题外话】—

其实应该分成两章发的,还能显得我勤劳些

PS:明天要出个短差,大约2-3天就回来,正好我趁这几天再复读一遍前面的,然后顺顺后面的细纲

其实后面的内容大致都往收尾去了,不是说很快就要完结的意思,只是剧情上该往回收线了,然后眉眉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攻略的~

谢谢陪我一路走来的小可爱们,你们就是我的动力,没你们我真的会变得很懒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一个懒人会坚持更了一年多,希望我能像最初设想的那样,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给大家展现出来,不辜负大家期望吧~

0309

第三百零八章将军百战死

言琛前脚刚走,星连后脚就来了。

言清漓开始还以为言琛又折返回来,结果发现是星连,很是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穿鞋下地,向外张望,没见倒琥珀的人影,猜星连是悄悄潜进来的。

星连神采奕奕的,却在看到她的脸时一怔“你的脸怎么了”

言清漓轻轻碰了碰脸颊,不想再解释一遍了,拿起包了冰块的巾子捂住,莞尔道“没什麽,不小心撞着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今夜才从言府搬出来,落脚还不足一个时辰。

撞的星连依旧狐疑地盯着她的脸,说道“我原是去了言府的,你不在,后来听到你兄长与下人说要出去寻你,我便偷偷跟在了后面,方才看到他走了,我才翻墙进来。

真懂事啊,一丝麻烦都不给她添,居然知道避开言琛。

言清漓见到乖巧听话的星连,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些。

——这不比满腹坏水,爱拈酸吃醋,成日算计如何让她塌墙的宁天麟讨喜百倍?

想起宁天麟,又想到今晚宫中的事,她忍不住担忧好奇,忙拉星连坐下问:“今日面圣怎么样?四殿下那里可还顺利?陛下可刁难你了?”

星连被她一打岔,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眼睛上去了,一一回答:“四殿下的计划很顺利,陛下也没有刁难我,倒是他的臣子们觉得我是江湖骗子,还叫我给他们相面,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大人为我解围。”

说着,他又微微蹙起眉:“就是可惜了,我瞧着那位大人的面相,并非长寿之相。”

听到一切顺利,言清漓就放了心,随口问:“哦?是哪位大人?”天气炎热,见他额头有汗,又给他倒了杯水。

星连咕咚咕咚喝完,摇摇头道:“我不认得他……对了,我今日见到了那位裴将军!”

裴澈?

言清漓不知星连突然提裴澈做什么,就见他清秀的眉拧在一起:“裴将军今夜送我出宫后,忽然对我出手,我下意识就还了手,他却只是试探我几招便罢,然后就问我今日怎麽没有带着那把木剑。”

星连露出悔色,像是做错了事一般,觑着言清漓的脸色道:“我觉得他一定是认出我便是那日伤他取血之人了,他会不会已经猜出我是受你所托?我担心他会因此来寻你麻烦。还有,我觉得这位裴将军真的很奇怪,他的面——”

才轻快起来的心,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又蓦地发沉,言清漓有些不耐道:“无凭无据,他便是知道又能如何,无妨的,你不必担心。”

裴老夫人都是因她而死的,她与裴澈的梁子结得已经够深了,也不怕他再多知道些什么,来便来吧,难道她还会怕他不成。

见她面色不虞,眸色冷若冰霜,星连悻悻地“哦”了一声,默了半晌才道:“……那我该走了,四殿下要我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我这便去送那位小世孙回师门了,今晚过来,就是特意来与你说一声的。”

言清漓只顾着想裴澈的事情了,听到星连这么一说,才猛然回神:“连夜走?”

星连点头:“是,今夜赶去庄子上,明天一早便可启程出发了。”末了,又低低地补了句:“早些送到,就能早些回来。”

言清漓没想到他会这般匆忙,急忙去箱子里取出些银票,又装了些干粮,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丹药,以及几包配好的药材交给星连,叮嘱他不要忘记让裴冲在路上按时服药,每日两付,夜里尽量歇在驿站,免得舟车劳顿,那小孩吃不消,之后又嘱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

星连也不嫌她唠叨,都认真听了,最后将包袱挎在身上,将要推门离开时,又转身回到她面前。

言清漓以为他忘了什麽,正要询问,他却忽然俯身吻在了她唇上。

她微微一怔,捂在脸颊上的巾子掉了。

除却她主动外,这白纸般的少年每一次想要亲近她时,都要先问一问:这里我可以尝尝吗?那里我可以碰吗?或是用眼神动作向她试探询问。

这大概还是他第一回“不问自来”。

柔软的唇瓣相贴,少年轻轻吮着她的,只是浅浅的吻,却恋恋不舍地停留了片刻。

分开后,少年的脸已经红了,眸子却异常的亮,但在见到言清漓惊讶的神情后,又慌张无措起来:“那个……我……我忘了问你同意的,要不你再亲回来……”

听起来是挺公平的。

星连走后,言清漓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一会蹙眉,一会发笑,后来许是身子实在太乏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就睡过去了。

言琛回来时,她正酣睡,也不知梦到了什麽,嘴角微弯,难得自己一个人时还能睡得这般安穩。

言琛被她所染,不由也微微勾起唇角,上床轻轻拥住她。

夜,好眠。

……

同夜,数千里外,受宁朝皇帝之命前来驰援金昌国的慕老将军,与长子慕城及孙儿慕晚意被逼进金昌国的悬谷口内。

谷口两侧的高崖上正在不断砸落巨石,慕家军避无可避,被砸中的人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倒地不起,一时间,谷中地动山摇,战马嘶鸣,到处都是嘶吼惨叫声。

巨石过后,崖顶又站起数不清的敵军,一辆辆满载弩箭的床弩车被推出,密密麻麻的弩箭疾速破空而下,伴着一道道流光飞射,一个接一个的慕家军被射穿,惨叫着倒下。

狭窄的悬谷口,就像一只巨大的棺材,棺材口上围满了猎食者,将棺底四散逃窜的猎物一一捕杀。

箭雨过后,敵军纷纷从崖上冲殺而下,每人手臂上都还绑着一只前所未见的机括弓弩,慕老将军祖孙三人硬拼不过,率领为数不多的兵将奋力冲向悬谷口外,后撤途中,一发连弩射中了慕老将军的肩膀,慕老将军从马背上滚落。

“父亲!”

“祖父!”

慕城与慕晚意立即折回,父子俩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满脸血污。

满头白发的慕老将军气喘吁吁站起来,厉喝着将箭矢拔掉,旋即又翻身上马,将战马一横,手中长矛指向身后的追军:“城儿,你与意儿快走!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今日就为你们断后!”

前有金昌国叛军,后有乌蓬国追兵,即便冲出这悬谷口,有两军夹击的话,也不见得能逃出生天,唯有拖延追军片刻,才有取得一线生机,只不过,祖孙三人是无法同时走出这悬谷口了。

慕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已经受了伤,凭他一人,想必拖不住片刻,慕城将军毅然决然站到慕老将军身边:“父亲!儿子与你一起!”

慕老将军抬眼望了望悬谷口上方黑漆漆的天,想他东征西讨大半辈子,最后,就要埋骨在这异族他乡了。

慕老将军看向长子的眼中有欣慰,有不舍,有决绝,有歉疚,最后均化为一声仰天大笑,拍着慕城的肩膀说道:“好!不愧是我慕震霆的儿子!”

慕晚意立刻挡在他二人身前:“爹!祖父!你们走,让孙儿留下断后!”

慕老将军一把将他推开:“晚意,你速速回去守好嘉庆关的关门,莫让羌人有机可乘!还有,速将金昌国这边的情报送与陛下知晓,这是军令!”

慕城将军将腰间匕首扔给了慕晚意,爽朗笑道:“你小子必须给我活着回去,绝不可以死在逃跑的路上!晚意,你记着,咱们慕家的儿郎,要死只能死在战场上!”

慕晚意领命,一骑绝尘冲出悬谷口,再回望时,只看到父亲与祖父同他背道而驰,越来越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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