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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时日无多了,近来常梦少年事,大抵也是还有可以记怀的人事,以后未必还能有念起想起的时候。这封诏书我交给你,我知你不愿参与朝政之事,但若天灾延续,天下谣言无法灭绝,我儿姬慈,还需要一个国师帮助他。”
符无华看着诏书,忽淡淡一笑。
姬容天看着他的笑容,也不禁呆住。
从未有人见过国师笑。
数年前,他被人举荐进宫,人们听闻有一个九岁的孩子独身上殿,面对数位大臣,和彼时尚且雄心勃勃的先帝。他穿着白色的宽袍,满头雪发,神色冷淡,立如盖雪小松,见众生如见白骨云烟,不为外物所动,清脆稚嫩的声音回响在殿堂之上。
时东边有彩云汇聚,仿佛被他招引。
他伸指一点,道天下之大,不过他掌心一叶小舟,若有风雨,唯有他可引航。
狂妄的话语,因他的神色而变得像一个预兆。
彼时还是二皇子的姬容天,因好奇主动结交了符无华,他从小喜好玩乐骑射,嫌符无华太过安静,终日只愿在监天司学习,反而是他的伴读严煊,与符无华一见如故。少年结交,自然情谊甚笃,又不沾染那些权谋诡计,每逢他们谈论玄道史学时,姬容天便要逃走。
毕竟年岁相近,总容易成为朋友。后来便是符无华预言的天灾发生,家国骤变,风云压城,太子听信了谋士之言,鬼迷心窍,入殿逼先帝退位,先帝大怒,直接命人当场斩杀太子。
宫廷之乱,足足进行了三日,等圣旨到了姬容天的宫前,一切已经结束了。他跪下接旨,心如鼓擂,听到自己成为了东宫新的主人。
流满东宫的血,在姬容天入主之前,被宫人彻底洗干净。
那时符无华第一次主动来见他,隔着宴上如云拥趸,那双眼睛极黑极深,可吞没所有光阴,无法看见其中天之边际、地之广阔,符无华并袖躬身,祝贺姬容天终将成为天下之主。
从孩童到不惑,符无华好像一直如此,从未拥有任何感情,他不笑,不怒,不悲,不痛,是一切变化之外的永恒。所以,当他笑起来,在这张脸上竟显得有些怪异和天真,姬容天发觉他的眼尾会浮现一道细细的纹,被光照得淡薄,但笑很快消弭了,纹也消失,姬容天无法确定那是否增长的皱纹。
符无华收起了笑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对他道:“陛下,除了这一个诏书,还应该有另一封。”
“……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说多了话,姬容天忽感觉精神很疲惫,虽想努力去听符无华说话,但身体却不能控制。他陷在被褥之中,一股气徘徊在他胸口,好像随时会抓着他的灵魂溃散,姬容天低声道:“无华,你先去叫人进来,我……”
符无华无视了他的话语,将那个遗诏丢在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新的诏书,那和姬容天给他的,看起来一模一样,都是一封传位遗诏。唯一不同的,只有上面的名字,从姬慈,变成了姬全。
他一字一句念给姬容天听,声音清越,宛如吟诗,姬容天的面色却越来越灰暗发青,暴怒、惊愕、无能为力……种种感情瞬间压垮了他。
“起先我选太子,是因为他的激进,生偏执之心者更简单,也好控制,可年岁渐长,他现在已经想脱离我的掌控,对我生出忌惮和疑心,来日登基之时,恐怕不能听从于我。”符无华仿佛只是在谈论寻常之事,将两封诏书一齐纳入袖内,“姬全毕竟还是皇嗣。”
姬容天已经失去自己的声音了,因极端的发怒,他紧紧攥住床沿,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呻吟,如病老无力的狮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的目光掠到方才喝过的杯子,心中闪过什么,只觉遍体发寒,齿冷至极。
毒蛇何时潜伏得如此深?只在庞大猎物不经意间,咬上一口,将对方溺毙在毒中。
“姬全无能怯弱,却也重情,未必愿为我所用。”符无华看着他,“不过,我只需要这封遗诏就够了。太子谋害父皇,伪造圣旨登位,杀害自己的亲弟弟,这样的故事如何?太子妃的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姬慈和姬全死后,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远比任何一个皇子有用。”
“姬慈再好,再勤勉用功,你一向偏爱的还是姬全,若不是他无争权夺利之心,恐怕本该立他为太子吧,你还真是不公的父亲。”
他从容坐在床沿,倾身而下,姬容天眦目欲裂,眼前事物模糊起来,朱红渗透成帘,唯有那一片冷白的阴翳,晃动着,覆没眼前,巨大的、鳞片尖锐的蟒蛇之影。
最后清醒的意识里,他听到符无华说——
“姬容天,你如此宠爱姬全,姬全能在青史上留下这样的结果,我也算全了你的私心。毕竟他最像你,你当年不也将自己的妹妹姬宴仙,推向了死亡么?”
第103章 旧曲
四月,帝京的雪终于消融,雏燕的新啼破开冰面,城里的人等着换上春衫,枯零的枝头亦微现绿意,在街巷吹出一阵华彩。
宫墙之内,徘徊在森严宫闱里的人,却不敢高声言语,安守本分地等待时日的流逝,和新的变化。近来圣上的病不见好转,还越发严重,只用药吊着半条命,他已经口不能言,眼不能见,数日都未有清醒之时,连国师符无华也无力回天。
闲言碎语的某处,据一个小太监说,不久前太子去看望病重的父皇,皇帝突然惊醒,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一个病得不成人形的人,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气力,他一边扯着太子,一边口中嘶嘶作响,眼珠空茫地转动,因病而变化的面孔十分狰狞,简直就跟厉鬼野兽一样。
当时太子的几个近侍大惊失色,上前帮忙,才将皇帝的手指掰开,而太子的手腕上,已经留下深深的淤青。
有的人猜测,皇帝是有什么要跟太子交代,甚至还有人说,也许太子做了什么。众说纷纭,沉浮藏在静水之下,初春耕种,百业待兴,太子忙于政务,无心理会宫里那些流言,一时没有尽头。
奉仞身死,严丞相下狱,三皇子遭软禁,国师初涉朝政,新晋指挥使公孙屏意外殉职。
圣上看起来行将就木,病骨支离,不久于人世,许多人都清楚,在这种关头,总会有流血的变故出现,站错了队会赔上一辈子。
何况,在这样一场风雪就能摧毁一座城池的年头,谁会愿意离开这温柔的帝京,被驱逐去遥远的、可怖的、未知的他乡?
漩涡中心的主角符无华,却安然自若,在帝京清泉楼的楼顶厢房内。
清泉楼位于城东,迎达官贵人、各地来客,从这里凭栏眺望,可以看到半座城的市集街巷,底下人来人往,各色人物如潮水奔流,尽收眼底。
他的身后隔着一扇丝娟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