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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仞用力地呼吸,气息陷在厚重的泥土之中,难以拔起,汗湿透了全身。想被救出,又好像是他甘愿陷入。
他看到那金色的河流,在身前汇成骸骨的形状;看到古铜的山峦,栖息过黎明前的薄雨;看到一枚已不存在的玛瑙耳环,在朦胧里摇晃发出一阵殷红的光。
所有明镜一齐碎裂。
一个面容从眼前模糊凝聚,他看清罪魁祸首。已记不得对方如何出现,如何变成如今这样,如何被牵引着步步深入,屈从己欲。
是幻香放大了他的七情六欲,还是他无法再忽视,对一个人欲念丛生?奉仞不能抵赖欺骗自己的心,二十五年来,一如冰沉融,万念复苏,情关开窍。
而解碧天从红尘间伸出手,克己复礼的屏障便被轻易敲碎,他狂妄地踏入,要将他辛苦维系的君子之心,搅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奉仞。他听到解碧天的声音,隔着雾气,他的名字变得潮湿,暧昧,情丝缠绕,奉仞想起来,志怪里妖魔也会将人的名字写在蛊咒之上,让人任其摆布,他突然疑心是不是在这充满亡魂的酆都里,有哪只魅变成解碧天的模样……或者本来这重逢,就是荒诞可怖的鬼蜮艳梦。
可奉仞亦无心辨别与挣脱了,他从痛苦的沼泽,陷入另一场更凶悍的潮汐。
因为解碧天在,他不必再质疑本心,不必再抗衡极端的念想,所想做而不敢做的,尽可以做。
解碧天不该那样对他说,许下一个朝生暮死也不惧的诺言。
他朦朦胧胧地想,自己方才流的眼泪一定被发现了。
但罪魁祸首还在笑,笑声细细碎碎,裹挟着喘息,像马头琴拨动时的音调,日暮时响起,与靡丽、柔美相差甚远,但低沉独特的韵律足以煽动青涩的情人,让奉仞无地自容、面红耳赤。
“不要笑。”他隐约恼羞成怒,生出不甘心的好胜,咬解碧天的喉咙,脑袋依然昏沉,下嘴没轻没重,一枚软骨在齿尖滚动,片刻终于没能兴风作浪,只能发出一些隆隆的颤动。
“我不是在笑话你。”解碧天竟然还抽出余裕,含笑解释,“只是你这样子……哈,醒来一定会后悔。”
奉仞立刻说:“不会。”他埋在解碧天的颈窝,像在攻城时执着束起旗帜,取胜后又恢复了留恋,心情不知觉又变好了许多。
秀长的睫羽蹭在肩上,他的神情近乎坦白无掩,每每这时总是诚实得让解碧天哑然失笑。
解碧天的头发在奉仞手臂上流淌,他屈起手指,就能让它们绕上,乱如狂墨,可以蔓延奉仞整片疆土。
他的发也被解碧天捧起,露出满是红霞的后颈。
唇吻游离,解碧天的犬齿尖利,几次从上面掠过,但奉仞的皮肉实在太薄,蒸腾着欲气,马上就会流出血那样薄。虽然那样也很有滋味,不过看在奉仞这样可怜的情况,他难得生出点怜惜。
那怜惜转瞬即逝,解碧天发散的心思被奉仞拉回,显然幻香只是让奉仞意识混乱、情绪亢奋过激,折腾他的气力也没见少,不知道有没有药汤的功效。之前解碧天没少惹毛他,不知道奉仞有没有存在泄愤成分,现在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了。
那又能怎么办?他也有拿一个人没办法的时候。
时间渐过,两人已从汤池里到了榻上,奉仞身体似乎恢复了些,思绪依然混乱不清,他狼藉的模样被洗过,眼眶犹覆着微红,被解碧天擦过脸颊上的泪,仍留下湿润润的痕迹,眼睛却心无旁骛地看着解碧天。
夜明珠早被几次碰撞推远,四下都很昏暗无光。
阒黑又悄然淹没周身,冰冷冷地浸入骨髓。
解碧天,我看不清你。他低声嘟囔。
声音低低,在意乱情迷里的解碧天没听清,奉仞又倾前,拨开他的头发,明暗模糊的光影里,奉仞努力敛起眼,看见他浓色眉目,阴鸷变淡,多情便渐浓。有时忍耐似皱眉,下颌紧绷,一面烫红刃锋的刀。
奉仞心跳剧烈,仿佛脱出胸腔,这过于甘美的感觉近似受刑,让他浑身每一寸皆有种焚化的恐惧。
好像一切都会倾毁改变,哪怕现在如此靠近,他只是在未失去前,抓住汲取这种热,怕错失而不再克制。
也不能说出什么话。直到结束也是如此,一味地交替彼此的呼吸,在急骤暴烈的乱光里闭眼,魂魄飘荡。
他只能垂头埋在解碧天的颈间,解碧天仰着头,收臂抱紧他,那力道远超过拥抱,仿佛可堪融入血肉。半晌,奉仞唇齿颤动,整个人一点点放松下来,疲倦沉沉席卷,喉咙只是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像喘息,像哽咽,一切为解碧天所收容。
“奉仞。”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唤。
雪地里那个男人站起来了,当他站起时更为高大,阴翳铺天盖地,居高临下,将奉仞遮蔽其中,刺眼的日光被宽阔的肩膂挡住,带着西漠鼓噪的风沙气味。一个无情的人,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能够侵蚀。
你总为他人的寄托和心愿活着。
否则我无法前进。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活着呢?
我……太渺小了。比起我所想要改变的一切,太渺小了,而我的心,也无法割舍那些。
你想要保护,那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伤害他们。
男人道,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无法度过的。孤独如此,固执如此,欲望如此,你接受它们,它们就无法伤害你。
若是我无法起来呢?
无法也没关系。冷峻的影子,看着他,终于微微笑起来。你要做善人,我便帮你扫除障碍,你要当恶人,我便做你的同谋……我不认任何是非对错,天地间,我只认你。
……
我……
寂寥的宁州上空,有野鹰盘旋,唳声吹透风雪,渐渐越来越清楚。在奉仞清亮的眼里,苍白的一切缓缓沁出颜色,枯枝回春,雪地变薄,满街的彩带招摇,走贩挥手叫卖着,孩子穿各色的夹袄奔走,马儿背上骑着信使。
那是他未见过的宁州,只在将士口中听得几次,那时年轻的同袍满目向往。
奉仞本僵硬如尸体的身体,一点点地生出力气,他抓着雪,十指已经冻成紫色,但他仍握住沥光枪,慢慢地爬起来。
他对着男人,对着姬宴仙,对着自己,对着虚无中催促着他的过客,沥光枪在手中一震,它快得可以刺破似水时间,刺破那些浓重乌绸。它是驱邪正心、扶危济困之枪。
最开始,我想让宁州也变得像帝京一样,路无饿殍,万家明灯。后来,我希望这是天下盛景。我想得越来越多,所做之事必然越来越难,我不是被那些寄托和心愿所绑住,因那些是我珍视的人事,所以,我才能走到今日。
如此辛苦地活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