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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也只能缄默,再说就成了欺君之罪。
奉仞毕竟不能辜负吕西薄的苦心。
他是来送行,没想到吕西薄已经在短短一日内准备完,今日便牵着马去了断金司偏门,准备离开。吕西薄比他想得更从容平和地接受了这个旨意,前日上午下的令,今日下午日暮时分他便收拾好一切,安排好离开后的公事。
就像早已准备好奔赴陌路,这种熟练的计划预示着吕西薄一直在等待卸磨杀驴,让他几个亲近的下属心中郁郁。
那一晚流焰塔发生的事,就像一个无法启齿的秘密,他发出的箭有断金司的标识,那夜跟随他去的同僚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些流言。
吕西薄严禁司内议论是非。
奉仞送吕西薄出帝京,一路上两人其实没有说什么话,吕西薄换掉了断金卫指挥使的锦袍,穿着单色墨蓝衫,并一匹黑马,朴素干练,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江湖中年男人,连唇边的那道疤都显得岁月久远。除了奉仞,却没有其他人敢来相送。
送到城外,吕西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指挥使信物,他跟司内的亲信都交代好,让奉仞代领指挥使之位。原先代表身份的令牌,已经归还圣上,但想必不久后会交到新的主人手上。
奉仞沉默地拒绝,手放在背后,眼睛固执地看着他。他心中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在告别前夕,从他的喉咙里奋勇上升,忍不住出口。
“这事本该由我承担惩罚。”
“你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接受惩罚?我做的决定,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不过,正是因为你没错,所以才会有惩罚,这就是帝京的规矩,你明白吗?”
“……大人,我无法苟同。”
“处世之道,总有身不由己时,我也一样。玄琅,我们只能将其当做修行,动心忍性,你想做什么,总是要牺牲一些什么。没有白白得到的东西,只是在等待向你索求报应那日。”
吕西薄静静望着只余一线蔚蓝的天际,身后的帝京亮起万家灯火,奉仞看到那些暖黄的光倾覆过他的后背。奉仞说不上心里是后悔,还是其他软弱的想法,他不再能与吕西薄辩驳着什么人世道义,只默然数着晚钟。
“你知道我家乡在哪吗?”吕西薄忽然问,唇边的疤好像在夜色里淡了些许,使他看起来比平日温和。
奉仞一怔,没料到吕西薄心血来潮、意味不明的发问,便摇了摇头。吕西薄看着奉仞,看着这或将永远学不会弯腰的半个学生,想说什么,又到底觉得不必说。
吕西薄拉过他的手,将信物放入他掌心。
“我相信你。”
奉仞握紧手中带着余温的东西,道:“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您依旧是指挥使。我等您回来。”
“这话说出来,听起来有些像一个诅咒。”吕西薄难得对他开玩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衣服一旦穿上,一辈子别人都记着你穿过,等到你想摆脱的时候才发现无法脱下,即便从前我多么渴望这身衣服。”
吕西薄好像等着这一日许久,终于应验时反而轻松,他生来身份卑贱,一无所有,不怕去毁德坏道,就越拼了命往上爬,黑的,白的,只要他能做的他不问对错。然而等到了山顶之时,回头之路却尽数坍塌,露出底下前人的尸骨,然后他也开始,无时无刻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这是权力的陷阱,他希望奉仞能识破,又希望他能向上修一条新的桥。
他策着马向北方而去,背身向奉仞挥了挥手。
“回去吧,别送了,我走了。”
他沿着漆黑的路径,渐渐消失于远处,奉仞本应该站在原地目送,但这时他忽然心跳加快,一阵阵的惶然感遍布全身,他用力睁着眼,不敢眨动,仿佛吕西薄下一刻就会消失,没有人记得他。
手中的信物不属于他,那是新的枷锁,遗留给他的难题。奉仞拔足追上,向着吕西薄离开的方向,他要还给他,他要还给他。
奉仞听到吕西薄在念:“白额频频夜到门,水边踪迹渐成群。我今避世栖岩穴,岩穴如何又见君?”那冷峻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掺着风烟之气 ,白额老虎从四周的黑暗里走出,跟随在他们的身边,世间可以躲避的岩穴又在何处?
吕西薄的马跑得很快,而奉仞用双足奔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燕都的夜晚竟如此晦暗,不可以看到其他的事物,难以辨别方向。
吕西薄已经变成一点遥遥的漆黑星芒。
一阵暴烈的雪花扑面而来,奉仞下意识举起手臂挡住脸,被冰凉的寒气吹透发肤,把他像蝼蚁一般掂走。奉仞用尽全力,才踉踉跄跄停了下来,等抬过脸,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城门前。这里很陌生,从来没来过;又很熟悉,在梦里见过数次。 w?a?n?g?址?f?a?b?u?y?e??????????€?n????????????﹒??????
一颗头颅形单影只地悬挂在上面,风呼啸,摇摇荡荡,血水在地上结成红色的冰面。那种莽撞的心悸终于归于死寂。
朝如青丝暮成雪。
无乡者的尸骨与流民乞丐无异,即便他曾是手握重权的天子近臣,化为一个头颅时,也抹去了所有的价值。
他本该追问吕西薄的家乡在哪里,人们规避着一些话语,缄默心中,是怕有不祥的结果应验。
奉仞跪坐下去,为吕西薄就地收殓,凝结坚硬的泥土重新掩上,堆成一个坟包。碑上不能留有名姓,这是断金司默认的规矩,若有一日死去,他们的仇人对他恨之入骨,难保掘坟报复。
他向无名的墓碑跪下,插香,又低下身,郑重磕了一个头——再抬头,地面变得不染尘埃,光洁得甚至能照清他的面容,比吕西薄离开时成熟许多,青涩的意气不再浮于眉眼。吕西薄曾经的衣服,如今已经在他的身上。
奉仞身处金碧辉煌的殿堂,天子坐在龙椅上,冕旒遮掩面容,只看到里面有种疲倦的青色,手指一点,身边的大太监便将那尊贵的圣旨端下来。
他伸手过头顶,捧住了一个残忍的皇命。
他听到天子叹息:“委屈了瑛儿,可这也是无可奈何啊。”
轻飘飘地,将姬瑛送到他的怀里。轻飘飘地,他从宫门走出,那天炽烈的日头被云层遮盖。他忽感到有人在看他,在很高的地方,像孩子将蚂蚱扣在笼中,拨动着它去与同类斗争,他们的生死,只是一个胜负。
但身后空无一人,楼宇宫殿如此崇高,人在它们面前真是尘埃一捧,却奢求万世万代坐在其中。
他不得不走了,因为他只能学会忍耐。
奉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成了当年的吕西薄。
然后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什么没想起来。
对了,离开燕都的前夕,他还回家看了一次父母。
奉家主母蔡云倩为他煮了银耳莲子羹,节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