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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的雪白山河让人心生寂寥,一柄烟枪十个人抽,换班时回屋,烤半时辰的火才回暖。往外望,望不到边界,往内望,有烟火味的故城遥远无归。宁州和燕都是两个世界。

将军府的演武场上,奉仞扎着马步,一动不动,眉毛与睫毛皆被雪粒染得莹白,霜结得硬,眨眼时如拉扯着两片死皮,带来艰涩的刺痛感。不远处的屋檐下,开威大将军的副将站在那,听从大将军的命令监督他。

他面露不忍,奉仞才不过九岁的年纪,头发高束,练武时只穿一件薄棉衫,显得身形很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株未长成劲松的幼苗。寻常人来宁州,在有地龙的屋内都尚觉得手冷,要一个孩子在大雪天站上两个时辰,简直是要他的命。

但也没办法,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奉仞今早贪睡了两刻,在习武的时辰迟到了,便要受罚。大将军行军严苛,纪律严明,奉仞虽年少,毕竟是他的学生。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大将军一定要他记住的道理。

奉仞的手脚已经麻痹,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平日修行那特殊的内功,也无非一个时辰,起先修行很难熬,但到底奉仞是咬牙熬过来,今日的加练几乎让他头晕脑胀、骨髓浸冰。

他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又不愿意辩解自己昨夜想家,辗转反侧,到三更都没闭眼。当初大将军看中奉仞根骨,是他背负父母的期望,跟随大将军来到宁州习武,大将军枪法名扬天下,从前驱逐外寇立下赫赫战功,这是奉仞不可多得的机遇。

来宁州前,他一直住在河东的奉宅。

随军向北出发,一路上与河东截然不同的风貌和天气,如一张裹尸布展开,露出底下腐烂僵硬的残骸,让不知疾苦的奉仞呆怔。

这里远不同繁华暖和的河东,白骨横街、易子而食的人多如牛毛,人人的目光都透出一种疲惫的麻木与饥饿,比野兽更恶意,不禁令奉仞想到雨后泥地里的蚁群,巢穴溃散,在对于它们来说的沼泽里挣扎,乱撞,无可逃离便互相撕咬,最终淹死在其中。

再下一次雨,又被洗刷干净。

到了宁州之后,他跟随将军习武,还要跟府里夫子学文,天未亮便起,日暮深深才歇,奉家清廉,但对他疼爱,在这儿水土不服数月,哭过,又硬咬着牙过,旁人都不知这河东小公子哪里来的韧性。大将军视他如己出,但也更严苛,见奉仞一语不发,以为他生了怠性,一怒之下重罚了他。

错了就是错了,因自己而耽误的过错,无关原因是什么。奉仞咬牙,数着时间,数着雪花从眼前飘落的次数,体内尚且孱弱的内力游走在身体,艰难转着周天,替他撑过一次又一次。

这么冷的天气,往常奉宅里娘已经做好了新料子给他穿,蒸了银耳莲子汤,可他已经三年没回家。

副将的声音传过来:“大将军,您来了,已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奉仞还没松出口气,一把枪被人抄起,掷到自己脚边,余震带着穗子颤动。他用手去握,发现自己的温度已经与这冷铁一般,没有知觉。

大将军阔步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另一把枪,他道:“今天是你第一次站了两个时辰,我要看你还能有多少能耐,让我退一步,便算你今日过关。”

又要开始过手,试炼他的武艺,奉仞用力拔出那把高过自己许多的枪,眼前一阵发黑,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视线,手心里的茧子摩挲枪身,他拖着枪,振作精神。

只这一晃眼,还未靠近,大将军手中的枪尖已经缠上来,奉仞将枪头一转,还没变招挡下,大将军已经当啷将他的枪震开,不浪费丝毫冗余的气力和招数。

奉仞后退,虎口一阵酸痛。

一次,两次,三次……十几次反复,他身体重得像摊烂泥,无论如何也无法使那坚如磐石的男人动弹,手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枪只是麻木地挥,头脑在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飞出去,砸进雪地里,浑身剧痛。

他猛地紧紧握住枪,不让武器离手,这样的教导循环往复,变成重复千遍的肌肉记忆。

“起来!”大将军威严的声音依旧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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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仞的耳朵贴着冰冷的雪地,声音隔着一层雾,嗡嗡的耳鸣敲打太阳穴,直穿过脑袋,身体终于冷得打战起来,无法抑制,连功法都不堪运转。

“起来!”

眩晕中,他无能为力,甚至怯于站起,迷茫中,仿佛有人碰着他的发顶,轻轻安慰他。有个声音怜惜地问:不如回家吧,你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他人如你的出身,锦衣玉食,受尽宠爱,何必在宁州饮雪吞沙?到头来,只不过当天家的牺牲品,灾祸之日,留你们抵御风雪,他们却退居在温柔乡中。

逃走吧。

“起来!”

逃走吧。

来我这儿,我会给你柔软的毛裘,给你温热的羹汤,你不必习武,不必听从规矩,哪怕在暖和的屋内睡着一整日也没有人责怪。

这声音遥远,却极温柔,留下脉脉涟漪,隐隐地,在耳畔越来越像奉仞娘亲的声音,牵着他的手过桥,足以让一个孩子鼻尖发酸,只想抛下一切扑入她的怀里。

——但,那便足够了吗?

奉仞的手抓过冰凉的雪,沉闷的喘息从胸腔里发出,先用头贴着地,身体缓缓地撑起,屈膝,支肘,抬身,驻枪,重复着,摇摇晃晃地,又带着一身霜屑站起。

薄如纸人。

大将军的脸,被云影盖住,灰暗里模糊不清,静静凝视他。

暖和的毛裘,用人参熬煮的羹汤,大将军的夫人也常常在习武后带来,她的皮肤在边关变得粗糙,却细心用药膏涂抹他红肿的手腕。

无一技之长,便无所依傍,只能依靠他人。

抵御风雪,是为了百姓能够有温暖安适的地方生活;饮雪吞沙,是他想成为像大将军一样的人。一人苦,百人幸,不平等的交换,总有人做。

他……想在天地间有作为,而非做那锦衣玉食的公子。

声音被挥枪带动的金戈之声覆没,消失了。

绵州,野草林,深夜。

人影蜷缩在火堆边,树影鬼魅地交织在地面,一片寂静,只有鸦声聊胜于无地妆点长夜,偶尔有一只青蛙跳过,惊动林间栖息的虫子。

奉仞盘腿坐在地面,用树枝拨了拨燃烧的火堆,身边一个人靠着树干,身上披着他给的衣物。火光照亮两个人的脸,都很年轻,一张有让人难以忘记的风华意气,一张则寡淡疲惫、稍微年长。较年长的那个人满眼血丝,几乎体无完肤,十个手指都没了甲片,血淋淋被布条包裹起来,身上布满或青或紫的伤痕。

两人的衣服都沾了泥点,风尘仆仆,也没什么行囊,看起来显然是在流亡途中。奉仞从宁州回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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