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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步。父皇今日和平日有些不同,眉眼间覆着一种沉冷的郁气,几乎让她觉得陌生。

她发现已经走到了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地方,这地方在香堂之后,宽阔,寡淡,关上门后宛如一个沉闷隐蔽的道场,竖着旗,贴着符,外面有步履来回走动的笃笃响动,伴随着念经诵咒的人声,大概是那些没看见的道士回来了。

但那是最疼爱她的父皇。她终究没有退步,而是仰起头看着他,看着他蹲下来,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肩膀,紧得她觉得痛,想要挣开。

父皇的眼颤栗着,蓄着姬宴仙未看懂的鲜红,仿佛极不忍,又仿佛冷酷,不可拒绝地祈求她——

“好宴仙啊,不要怪父皇。”

兴平十二年,皇后生下灵霓公主,圣上尤为宠爱,视若明珠。公主生性活泼,自幼聪颖好学,蕙质兰心,常有鸟雀筑巢窗前,嘤嘤鸣唱,以为祥瑞之兆。宫中无人不喜。

兴平二十四年,天灾初现,各地灾祸不断,君王失德之言盛行一时,圣上听信监天司之言,效仿前朝寻神血祭之法,秘密选中灵霓公主,派人送其前往极西。

兴平二十四年,护送灵霓公主的队伍进入西漠,随即不知所踪。

姬宴仙失去意识前,只记得浓厚的黄沙从天际蔓延归来,覆盖蓝色的天空,速度极快,人根本逃不走,整个车队被沙暴轰然摧毁,或被卷走,或被车辕拦腰压断,或悬高而跌,呼喊声渐渐消弭,只剩下满地横陈尸首。她目睹一切,蜷缩在车中,咬着手腕抑制恐惧。

道士们给她服用过药物,她手足无法使力,只能坐在车中任人推拉,更遑论逃走。

流沙吞噬,她挣扎数刻,趁旁人无暇顾及,才咬牙奋力跳出车窗,十指鲜血淋漓地抓住大石块,然而终究无能为力,被卷入沙涡之中,头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故而当她睁开眼,看到一群带着面具的人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阴曹地府。

这些皮肤苍白、形容纤瘦的人,穿着一致的衣服,轻飘飘立在那,连影子都淡薄,正窃窃私语,声音钻入她耳里,像寄居了一只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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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窃窃私语持续了很久,久到姬宴仙终于能冷静下来明白:她没有死,又或者,作为灵霓公主的姬宴仙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死在道士们荒谬的进言下,死在帝王昏庸的决策之下,死在一场天灾下,所谓帮助父皇的方法,原来只是让她当牺牲品。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儿,那些带自己来的人又是否活着,如今在这陌生又诡异的地方,她任人宰割,无法理解这一切究竟是否是真实的。

与她一起的,还有其他三个女孩,都是被那些白影子选出来的,被视为种子而悉心关照。她们年龄相仿,面容有几分神似的地方,连体格也相差无几,只有来历各异。姬宴仙得知,她们待着的地方叫“天上宫阙”,来这里的人很多变成了奴隶,而她们则是最幸运被留下来的,作为一个容器,等待“神降”。

这里似乎也是一个王宫。

王宫内,有一个唤为碧土月神的主人,她是长生不老的神女,是仙国的君王,是大恩大慈的、孕育这里所有幻梦的母亲。

姬宴仙隔着很远,偶然看到过一次,神母坐在殿上,微微含笑,纱幔沉重,除了脸,身上的肌肤没有一寸露出,被包裹在繁杂的布料之中。祭司们站在她身边,代替她开口,向他人发号施令。

只有一眼,匆匆而过,她不觉得那个人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倒像是一个空心精美的木偶。

作为容器,在没有接受仪式之前,不能出现在他人的面前。

她们每日每夜地被迫饮下仙露,洗涤根骨,意识浑浑噩噩,聆听这些人的讲道,不准哭,只能笑,直到能准确无二地背出那些佶屈聱牙的经文。这些时日变得极为漫长煎熬,十分空洞,仿佛之前的人生被擦得空白,又被人一点点镌刻上不属于自己的印记。

姬宴仙在害怕之后,想要逃出去,有吃的东西,说明这里有离开的道路,能回到地上。于是姬宴仙暗中定下了计划,鼓动她们与自己逃走,孩子们天真无知,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也确实满心希冀地随她逃跑。

一切顺利得奇怪,只是没人敢去疑心,她们跑出王宫,跑出天上宫阙,在那些墓道里跌跌撞撞,四处乱走。

然后,她们第一次见到了蓼尸。

其中一个孩子被吃掉,当着她们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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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宫阙的人很快派了蓼奴到来,将她们抓了回去,经过这场反叛与逃跑,她们受了很重的惩罚,奄奄一息,精神上也几近痴傻,剩下的两个孩子被分开养育,只有姬宴仙,还在那些宫人的控制下挣扎尖叫,没有礼数,不再像一个蕙质兰心的公主。

烛台被打翻,整个宫室昏聩而冰冷,她的声音像投进深水的石头,只发出一点无人在意的涟漪,宫人们的面具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这里除了她,没有活生生的人。

巫祝站在数步外,冷眼看着她发疯般的举止,问,你还能去哪里?你还想回去哪里?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你早就被抛弃了。

是的。不会有人期盼着她回到帝京,不会有人心疼她的遭遇,他们只会想,啊,公主完好无损地回来,不曾献祭,一切没有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还不如死了,别再回来,留在心里,好变成一个安慰。没有姬宴仙,宫里仍会歌舞升平。你为什么要回来?

姬宴仙被锁链扣住手腕,在极度的绝望里,嚎啕大哭。

自那之后,姬宴仙不再反抗他们,仿佛终于被驯服,依照着他们的规训,一点点学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如何喝水,如何看书,如何坐站起居,声音语调的高低,连微笑的弧度都有尺度,麻木得像具人偶最好,只要听话,他们会以为姬宴仙服用过多的药物,如今精神混沌,只会受他们的控制和摆布。

那么药量便会减少,不将珍贵的仙露浪费在这批种子上,姬宴仙可得到的自我便越多。她告诉自己,绝不要变成行尸走肉,被他们彻底当做傀儡。

过去六年,她却觉得像六十年,永无止境地在这从无日月晴雨的囚笼,饱受摧折的头脑,褪去天真烂漫,只有仇恨鲜明。

到十八岁,可以接受“神降”的仪式了。

她不知道另外两个女孩在哪里,如今怎么样,是否跟自己一样,等待着模糊的命运。

仪式很神秘,姬宴仙被洗涤干净,换了衣服,绕着她坐下,祭司们点青色的烛火,烧掉一把把符纸,为她吟诵古经,灰色碎屑飘荡,落在她的裙摆,最后送到了一间密室。

来人只有巫祝。

她躺在石台上,冷冰冰的石块贴着她的皮肤,贪婪人的温度,生命不经意就会被吸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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