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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这一切,但终究不能如我所愿。”

“世间没有阿木河,所有邪魔都是孽果的化身。”解忘锋说,“从今往后,你姓解,我为你取名碧天。”

第64章 古刀光如水(五)

第二日,解忘锋开始练刀。

他站在瓦屋前的空地,用一把最普通的铁刀练习刀法。刀的轨迹在烈日下反射出尖锐的白芒,跟着他的手腕斗转回进,有时刺入眼睛里,让人有种被刀光灼伤的隐痛。

解忘锋一日只演习一遍,口中念着难以理解的西漠古语,解碧天则抱刀坐在沙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追着那迅疾、暴烈、磅礴的刀法,风沙触碰到刀面,甚至发出颤动的哀鸣,轰然粉碎。如果解碧天懂武学,便能看出这并非是多么高明的招式,可刀在解忘锋手中时,酷烈的太阳被吞食,全蓄进古朴的铁质,一面生的昼,一面死的夜,任何人的命都在他的心念之间。

可惜,解碧天不懂,他不过单纯地痴迷于刀法舞动间的凶性,不杀人不回首,薄情重欲,非输即赢,无可救药。

那是一种有魔力的刀法,当你掌握它时,一切生死都掌握在手里,那么便可纵情所欲,没有任何拘束,没有任何恐惧。

你会是天下第一。

解忘锋放下刀,解碧天就拿起刀。循着记忆,他模仿解忘锋一招一式,默背着解忘锋所念的古语。每当这时,他的丹田里便有一股炙热的内力随之流转,伴随着无尽的念头,充盈他的经脉,一遍又一遍地根植于他的身躯。

至此风雨无阻,他们之间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只练刀,学刀,吃饭,喂马,识字,睡觉,循环往复,没有其余交流,没有任何感情。比刚捡到解碧天那年更冷漠。

每个月,解忘锋都会和解碧天交手,仿佛仇人一般冷酷无情,要将陌生的对方置于死地,直到解碧天躺在地面无法动弹、再握不住刀。

一年。

三年。

五年。

十二年。

解碧天一年年抽条长大,长到十五岁时,他的刀已经狡猾而狠毒,当他们同时挥刀时,旁人绝无法分别出任何差别,仿佛他们站在自己的对岸,向自己出刀,要斩断那一抹虚幻。

有时看着他长开的脸,解忘锋几分恍惚。

老马死在解碧天十五岁的秋天。

那天,解忘锋让解碧天面对自己,用针在他身上刺下了一片金色的骨骸,从胸前延伸到后背,对着镜子,解碧天无法辨别那是什么,只看到那些尖利的、厚重的骨头覆没他的皮肤,像蛇,又像龙,蜿蜒盘旋,而血珠连绵沁出,一点一滴被抹去。

他知道解忘锋有同样的刺青,这意义不明的传承,解忘锋并没有解释。当刺青完成后,解碧天披衣走出瓦屋,看到年迈的黑马卧在地上,头往东边望,眼睛像他离开的母狼一般灰暗。

而游八极,在同一天经由解忘锋的手,成为解碧天的刀。

刀身清如琉璃,仿佛西漠最碧绿的一眼湖泊,出鞘时盈盈发光,可映照天地,吞纳山河,自此尽不过胸中丘壑。

好刀。

只是重,异于它的外表,常人难以提起;杀人也一定凶悍血腥,连骨头都可粉碎。

也是不祥的魔刀。

锻造它的人惊才绝艳,却无名无姓,只因将一生心血花费在打造此刀,刀成那日,被窃刀者以此刀杀死。随后辗转数代,几百年来持刀者皆死于非命,自宣朝流落至大衍,无一人得到善终。它已经许久没有出鞘,沉寂在暗室之中,常有人听到放置它的地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恶啸。

它是属于高傲无情之人的刀,一旦见血,势必要踩着他人的尸骨凌顶。

游八极重新出世的第一具尸骨,解忘锋选择了自己。

他坐在死去的老马身边,跛腿的马和跛腿的人,十五年过去,他形销骨立,瘦得像条鬼魂,摒弃一切,放逐在边远荒芜的西漠。也许老了,一贯冷淡的他,愿意在此前多说几句无聊而俗套的话。

“我传授你的功法,名为《劫灰断》。这套功法实乃邪功,非常人能学,很多人刚接触,便遭其重创,成为废人;学成虽可独步天下,却一定会反噬自身,练至巅峰,只有疯魔爆体的下场。就连我,也曾数次沉溺于杀人的快感。”

解忘锋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神色专注,好像要把这一生剩余要说的,全部对着解碧天缓缓说完:“《劫灰断》一脉单传,我本不欲再将此功法传于任何后人,但求其失传于世,但你却出现了,还自学了其中一式。你的体质不同普通人,或许成圣丹改变了你,也许选中你本就是因果使然,即便我去扼杀任何可能,这魔功依然从我的身上传承下去。”

这么些年来,解碧天早已猜到他是自己生父,此时没有意外,也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听着他说话。

“我压抑魔功数十年,灭绝人欲,发誓永远不走出西漠,打断了自己的腿和马的前足,却在这里遇到了你的母亲,她因我而耽误半生,是我害了她。她去窃药,为了让我的腿恢复如初,也为了压制我的魔功,她以为这样我就能像个普通人随她离开,可她没回来,而我竟还能活到现在……世事一向可笑。”

“她丢弃你,一定只是无奈;我抚养你,不过为了自己的了断,我做的事,从来无悔。你应该恨我,为你母亲,也应该杀了我。”

解忘锋一手驻着刀,竖在地上的刀和影子并在一起,像一把张开的剪子。他站起来,剪子也随之合拢,日光晕在面上,什么神态也看不清。

“今日是你出师之日,我不会留手,若你能杀死我,你便可以走了。”

解忘锋拔出他自己的刀。那是通体漆黑的刀,和游八极完全相反,比起铁,更像黑色的石头,吸净所有光芒,沉厚朴拙,看不出哪里是刀背,哪里是刀刃。

刀又一次扬起来,和十二年间千千万万次重叠,停在解碧天的面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平生懒顾足下尘,前缘唤作白日焰。

杀尽春秋不肯悔,劫灰不死心不灭。

两人同时身动,游八极与黑刀撞在一起,同出本源的内功与招式互相交接,下一刀怎么动,下一步怎么走,彼此都了然于心,无可掩盖,连破绽都一模一样。

这场自相残杀进行到血红的霞流在天际,激烈的刀风几次划破解碧天的脸颊,血液却因自相残杀而变热,熟悉的饥饿,陌生的欲望,翻江倒海。时间变慢,变长,等到晦朔抵达最后一刻的交界,解碧天如同放弃自己的生命,在解忘锋刺向自己腹部的同时,刀面一翻,向对方的胸口劈去。

两人都没有犹豫,但解碧天比他的父亲更高、更健康,所以他也更快地碰到解忘锋的心口。

输赢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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