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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微笑道:“不错,在下确有居心。我之居心,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前路无路亦不退。奉大人,自三十年前开始,我们为了寻找改变天灾的契机,不惜舍生忘死,涉足于不被人认同的道路,期间有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死去。或许在大人看来,以微末之力妄图争得天机,是天方夜谭。可现在有人想斩断这个契机,我们便竭力保护这个契机,仅此而已。”

“既然只是如此,虚名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那种神态绝非是一个贪图名利的人所能表演出来的。如果一个人连名字也不想留下,那他做的事情很多时候绝非为了自己。

心如火烛受风一拂,奉仞为他的神态有所触动,缓声问:“你们是谁?”

另一边的虞秋娘已经不耐烦,开口打断:“二哥,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跟他多言。小公主,你这个比木头还直的哥哥是说不通的,你愿意跟着他也罢,不愿意便说,姐姐带你走!”

姬瑛睁大眼,看了看虞秋娘,又看了看奉仞,不知为何天大的难题竟抛到自己身上。她费解地想了想,在原地踌躇了起来:仞哥哥从小陪自己玩,跟皇兄关系好,当然是好人;可虞姐姐和万哥哥也确实如他们所说,在地下遇到危险时保护了自己很多次,并未做什么坏事。

心里交战几轮,她低头小声道:“……我们不能一起么?”

一阵笑声很不合时宜地响起,众人愕然转目看去,便见解碧天以掌掩面,正笑得微微弯下腰。

虞秋娘皱眉:“你笑什么?”

解碧天掀起眼皮,仿佛方才发出笑声的人并不是他,因为这双眼珠的温度,实在幽冷砭骨:“我只是笑,你们一个个心高气傲,原来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有胆量。各执己见,又怀疑对方有异心,何必犹豫不决?要么现在将对方杀了,一了百了;要么就一道,左右也不差这几个了,不是很简单么?”

奉仞:“在这里没有犯错的余地。”

“犯错的代价,也不过就是与来路上那些累累白骨无异。”解碧天挑眉,摊开手,“黄土一捧,本来就是人的结局。诸位,都来图谋宝物,偏要什么装君子义士?”

他所说的话,此处的人都心眼清明,哪一个未曾想过,只不过这最恶意的、最基于生存般的念头,并未曾打败过道德,便很快消逝。现在解碧天轻佻地点燃,又一副隔岸观火的冷漠。

奉仞本又该因为他的轻视人命而发怒,但顿了顿,他却没有什么情绪浮动。

“不。我想活。”

不仅解碧天,其他几人都不禁浮现惊讶。解碧天笑问:“奉大人一腔热血丹青,不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奉仞静静道:“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有更多的作为,救更多的人。”

奇怪。

一路他对奉仞的诸多试探和机锋,甚至戏谑与暧昧,不过是觉得他正经得有趣,一个好端端活在自己世界和价值里的好人,高傲得值得解碧天欣赏他分崩离析的结局。

可现在奉仞的平静,却比他锋利神态时更刺眼与完满,令解碧天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犹如被木梳缠住发丝时一挣便撕痛的……

厌恶与期待。

“……好。”解碧天突然起身,踏前一步,“你想活,不想杀人,那我来杀。”

他一动,虞秋娘横臂亮出峨眉刺,万同悲亦负手在后,从袖中滑落一枚黑棋在指尖。

奉仞手搭上剑柄,冷声:“解碧天,我以为你至少会信守承诺,可你终究还是个杀心难平、行事狠毒的魔头。如果你非要这样做,我也不会再留情。”

他话音刚落,解碧天已骤然近身。

他的身法实在太快了,快得像一抹骤然从屋檐上飞溅而下的雨,还未来得及察觉与看清,便已经沾湿了衣衫。

刀沉,背阔,刃利,如果用于冲锋陷阵,一劈之下可连人带马腰斩,在置放诸多器物的室内空间本该难以施展。解碧天只不过轻轻抬手,最朴实、最普通的招数,裹在鞘中的刀便精准无误地挑向奉仞身后的姬瑛。

铛!

刀鞘和剑震出颤抖的弦音,两双眼迸着冷焰相撞,真气溢荡,肤发皆刺入一阵凛冽之气,似乎都无意识隔开别人。万同悲和虞秋娘率先感到这种强烈的攻击性,站在三步开外滞住,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铛铛铛!

更快的声音接连响起,奉仞护着身后的公主急退,旋身与解碧天换了方向,掌心在公主背后一拍,将姬瑛往窗台那边推去。

“公孙屏!”

公孙屏立刻跨步而上,伸手要去接住姬瑛,姬瑛受力退到窗边,扑到窗台之上。她本要支起身体,这时忽然发现,窗纸不知何时被戳开一个小小的洞。

而她的身高,刚刚好能将眼睛对上那一个小洞。

姬瑛瞳孔紧缩,浑身突然沁出一阵寒战。

洞外有一只爬满血丝的眼珠与她相对。

不知何时到来的眼珠,正一动不动自窗外往屋中窥看,黑色的瞳仁如米粒大小,刺在眼珠的正中心。

姬瑛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一只枯青的手骤然穿破窗纸,木屑乱飞,一把抓住了姬瑛的襟口,要把她扯出去。

谁也没猜到这变故,离得最近的虞秋娘面露急色,如离弦之箭冲上去:“小公主!”

嚓。

剑刃贴着她的颊飞过,冷冽得令她浑身颤起一阵冷颤,吹断她几缕鬓发,一把长剑、不如说更像被掷出的枪,银光飞雪般掷向窗外伸进来的那只手,将枯青的手臂钉在窗上。

好利的势,虞秋娘忽有心悸——她轻视了,那位指挥使动手时分明对她手下留情。

这一下剑刃穿骨而过,可这里的怪物不惧疼痛,抓住姬瑛的手一点也不松开,反而搭住窗台,撑破窗纸,将半边身子撑了进来——漆黑如墨的发披在身上,身上穿着一件很久、很残破的薄衫,皮肤如僵尸般青灰。蓼尸的容貌都十分枯槁,这个还能依稀辨得出并不苍老,只是狰狞得令人心惊。

公孙屏已经接近,忌惮不远处可能还有其他古墓怪物,先将其摔入屋内,再刀刃一滑,切断蓼尸的脚筋。

这个蓼尸的反应似乎比同类慢一些,肢体也并未扭曲,此时重重摔到地上,手从剑上撕下来,黑血喷涌,腥味难闻。

黑发遮掩,隐约能看到它露出獠牙低吼,宛如野兽震慑其他人远离,仍用力地抓着姬瑛,将她挟到自己怀中,身体也紧紧蜷缩了起来。

姬瑛心跳得极快,听到别人紧张的几声呼唤,感到那蓼尸用的力气,几乎要把自己揉到肉里,紧得她浑身发疼。姬瑛闻到很重的草味,与一种枯朽的腐臭味交融,好像被一具长满野草的骸骨抱住,荒芜的冷血,贴着她温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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