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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必死之地的人,被一股蓬勃生机打动,想施以援手,予以保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还是谢恂一针见血地质问他——满城多少身罹苦厄之人,他怎么就单管她一个?
在那一瞬里,他才在对谢恂超出常情的怒火里陡然醒觉,自己究竟对她动了什么可怕的心念。
是从何时开始的?
一切相关消息都连贯地收存于他脑海中,来源全部真实可信,庄和初只向前追溯了一遍便有了明确的答案。
就在她从风雪中奋不顾身抓过他,带他逃跑的那一刻。
自那刻起,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这心念好似一道疯长的竹根,在他醒觉之前已蔓延开来,想刨除它,但刨除的速度远远追不上它的生长,想压住它,但压得越紧实,反促得它生得越是粗健有力。
偏那满怀蓬勃生机的人又总是慷慨地降下甘霖、捧来养料,催着这道已然难以节制的心念无限滋长,全然失控。
他也曾想过,或许应该对她凶煞一点。
至少锋利一点。
哪怕是冷淡些也好。
但凶煞、锋利、冷淡,无一不是会伤人的东西。只因他心生妄念,无法自持,便要施害于她,这又算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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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长痛不如短痛,痛就是痛。
原以为,只要坚持到踏入黄泉的那日,小心周全地安顿好一切,将这见不得光的心念带进棺材里,一切就可以归尘归土。
又偏偏天意不肯如此轻易放过他。
从牢中偷生出来,是他自己选的路,那些堪称屈辱的一切他都能泰然处之,唯独与她在一起时,这苟延的性命时而让他厌恶,时而又让他贪恋……
是以他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受些皮肉之苦的机会。
若为遮掩毒发的症状,远用不着接二连三地自讨苦吃,那些皮肉之苦,是他借人之手加诸于己身的一道道刑罚,如此,他才能在受她善待、得她关切时稍稍心安理得一些。
这一番心思在幽暗之中已撕扯扭曲得丑陋不堪,就连将这一切拿出来给她看个清楚,都觉得是件罪过。
现在她都看到了。
不但看到了,还说这些都没什么,还像那场风雪中一样,奋不顾身地抓住他,要带他去寻一条活路。
摇荡的灯辉之下,庄和初一双眼睛好像盛夏暴雨后涨满的水井,往日沉在底下的波澜都涌了上来,每一痕激荡都一清二楚。
“千钟,我知道往什么方向去能寻见活路,但我不能去寻。我所望见之路,皆要为我一已之生,打破眼下的太平,我不愿。”
庄和初眸光激荡,语声沉静决绝,又温煦如春,“最好的路,未必就是活路。这世间古往今来每一段安稳太平的日子,都是无数忠魂烈骨开辟出来的,安享太平之人,都该尽己所能,将它守得久一点。我食两朝君俸,皆是百姓供养,又身涉其中,自当责无旁贷。”
他眸中波澜随着这些话漫上千钟心头,在她胸膛中汹涌地澎湃着。
他说的这种事她不曾遇过,却曾见过。
在他《千秋英雄谱》的书稿里,许多大小人物就是这样,为着家国大义,为着天底下更多人的太平日子,毫不犹豫地填进自己的性命,虽死不悔。
这是功德无量的事,她实在不能说这样的路是不好的。
千钟一时绷着唇没出声,庄和初定定望着她,温然而笑,话音一柔,“何况,这太平光景里,还有我的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千钟一怔。
那眸中波澜随着这三字道出而渐缓渐静,宛如潋滟春江,泛着柔柔的涟漪。
“我远不如她磊落坦荡,做心上人这件事,我未曾征询过她的同意。只是有一日,我突然觉察,我的心意不分昼夜地随她转动,处处都有她的影子,仿佛天地以她为中心,日月因她而起落,万物由她而生发。我那时才醒悟,这便是诗文中常说的心有所属了。为了我的心归之处,我也愿不计一切守住这份太平。”
庄和初柔柔道罢,弯在眉目间的温然笑意中忽而升起一抹愧色。
“可时至今日,我又发觉,我的心蒙蔽了我的耳目与头脑。我的心上人,是我想竭尽全力护之一生周全的人。但在此同时,她仁义智勇,处事果决,是我可以信赖的袍泽,她见多识广,视野无拘,是能够为我引路的星辰。她未曾受这世间礼待,但她心中的善念、对天下的慈悲,远胜我千百倍。所以……”
庄和初话音微微一沉,笑意与愧色尽敛,只一片诚挚,在灯火下灼灼闪动。
“千钟,你若不弃,我愿意跟你走,走一条我望不见、想不到的两全之路。”
千钟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番一连转了三道弯的话最后落在了什么地处,眼眶蓦地一热,不禁喜极而泣,张手扑来,紧抱住他。
“不弃……一定不弃!谁弃谁是小狗——”
话音没落,就听头顶又传来那掺着愧色的温和话音,“但做夫妻,与这不是一回事。”
千钟立时松了手,顾不摸一把泪,隔着一重厚重的水光便急道:“你……你刚刚说的那一堆,什么天上地下太阳月亮星星的……不就是想跟我做夫妻的意思吗?”
怀中空得突然,庄和初前一刻还轻拥着她的一双手滞空片刻,才缓缓垂落。
“那只是我的心念。你我之间,于此事上,并不公平。你我相识这样短的时日,虽近乎朝夕相对,但还不足够让你看全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每一处都是你喜欢的——”
“我看全了呀。”千钟不待他说完已迫不及待道:“你全身上下每一处我都看过了呀,每一处我都喜欢。”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千钟急出了几分委屈,泪珠子跃出眼眶,连成串地直往下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拢共就学过那一点字,你叽叽咕咕一大串我怎么听得明白?你还有什么没让我看过,你现在就拿出来给我看,喜欢还是不喜欢,我现在就与你说个清楚。”
“我是说……”庄和初唇齿开了又合,到底还是慎重地改换了个更明白的说法,“与何人结夫妻这件事上,你不必急着做决断。你现下选定我,兴许并不是当真心仪我这样的人,而是旁人尚未得有机会与你结交,你也未曾做过挑选,有过比较——”
听到这里,千钟总算是转明白了他话里的弯,两下抹掉腮上的泪珠,决然截道:“怎么没有比较?要说同我结交的机会,我可是在街上长大的,这么多年,皇城里多少人天天打我眼前过,人人都有这机会,但他们都看不见我呀,就只有你看见我了。你眼光比他们好一大截子,这还算不上比较吗?”
他也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这番话,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