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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终于开出了市区。城郊路上独有的沥青味从车窗的缝隙里飘进来,不远处,拍摄现场的布景还没被撤掉,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屋孤独伫立在望不到尽头的稻草田边,野风吹过,带起一片麦浪为荒芜的天空起舞。

“就是这里。”成愿在麦田边的小路上停车,熄火,然后领着隋星走向小木屋。

“当时其他人就站在这,”他指着房梁底下的一块小空间,又退后几步,站在离麦田更近的地方,“我在这里,开枪射杀了被张子毅箍在手臂里的梁卫。”

意识到成愿已经迅速进入状态,正在做案件重演,隋星便没出声,只是点点头表示我在听。

“到这里,我们的全部戏份结束,所有演员去到监视器后面看回放,现场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他说着,走向不远处的一块空地,“清姐在这里给我披上了毛巾,我告诉她我头痛,要回一趟演员休息室,她问我要不要一起,我觉得反正附近都被提前清场了,应该没有人,就跟她说不用了。”

成愿说完,抬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隋星最后看了一眼空地,大概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然后转身跟上成愿。

当天使用的是人工降雨,隋星提前查过那天的天气,和今天差不太多,都是雾蒙蒙的,泛着橙黄色的天色。成愿一路都很沉默,似乎已经完全将自己重新拉回到杀青日的状态,下颚骨微妙的凸起昭示他此刻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静。隋星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肢体动作,开始思考是不是不该带成愿重返案发现场,虽然成愿一直表现出超出常人的冷静,但能严重到让他陷入解离的创伤,也必然不是那一份“冷静”可以中和的。

他想开口叫住成愿,但对方的步伐越来越快,不容置疑。临时搭建的棚子在眼前展现出原貌,这是一个巨大的水泥架空层,大概是某个烂尾工程的遗物,四周被警戒线揽住,里面是散落的道具和几个被改装成房间使用的集装箱。

“我知道了,大概情况我了解了。”隋星伸出手,想要拽住成愿,却只抓到一个迅速划走的袖口。成愿俯下身,撩起警戒线,一步步向演员休息室走去,没有一刻回过头。隋星后知后觉冒了一身冷汗,意识到成愿已经完全陷入到案发当天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他不敢想象成愿打开那扇门之后会发生什么,崩溃,解离,无数可能性在他脑海中上演。

终于在成愿伸手握上门把手时,隋星忍无可忍冲他吼了一句:“成愿!”

对方的背影一僵,开门的动作停在一半,半晌没有动静。隋星赶忙小跑过去,“你没事吧,”他担忧地抚上成愿的肩膀,“抱歉,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成愿悠悠地转过头,脸上不见先前的阴霾,笑得平静。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

第7章

距离站在血液喷溅的案发现场发生两天前,隋星抽空看了一遍《不要走进那黄昏》。

灰暗,逼仄,是这部电影给人的第一印象。屏幕亮起,第一个画面便是一块烧红的铁片和在下一瞬砸下的铁锤。随着背景音乐响起,镜头缓慢后移,穿过拥挤的黑工厂,略过工人们沉默的身影,日落不时从狭窄的铁窗中照射进来,染红了视野又迅速褪去。最终摄像机定焦在成愿的面前。他手握铁锤机械地反复扬起手臂,长期劳工练就的臂肌上布满汗珠,在近乎昏暗的滤镜下泛起突兀的银光。

镜头再次推进,逐渐逼近主角的面部,定格在他垂下的右眼,那里写满麻木和隐忍,一个简单的眼神戏便将人物弧光展现得淋漓尽致。背景音乐里有鼓组进入,敲打铁片的频率开始向鼓点靠拢,直到最后一声,所有声音归入寂静,主角突然抬眸,狠厉的眼神直直望向摄像头中心。

那时隋星正拿起遥控器准备调1.5倍速,看到这一幕,手在空中僵了半晌没动。记得自己说过,成愿是影帝,如果他说谎,自己是不会看出来的,这个想法在看完那部电影之后再次得到印证。“欺骗性”,这是隋星对成愿演出方式的总结,从无限接近真实的表演出发,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就比如现在,隋星冷汗冒了一额头,造成这结果的罪魁祸首却笑得一脸无辜,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只是演了场戏,怎么真的把你吓到了一样。

细数隋星的所有道德标准,只有一个稍微超出他过分低下的平均值,那就是职业道德。骂客户这种事通常他是不做的,除非忍不住,理智在身后追了他几公里路都没能追上他的良知,隋星想都没想就骂了一句:“你大爷的成愿。”

而成愿只是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说:“怎么了隋律师,我只是在案件重演啊。”

个屁。隋星抬腿踢了他一脚,成愿踉跄两步,干脆笑着为他让开位置。

戴上手套,握上门把手开门的瞬间,混乱的案发现场映入眼帘,凶残程度比隋星想象中的有过之无不及。注意力立刻被几处血迹吸引走,隋星附身观察,没能看到身后的人笑肌不自然地痉挛了一下,似是肌肉力量无法再支撑他继续维持表面功夫,嘴角缓缓落了下去。

屋内仍有警方留下的痕迹,几根警戒线杂乱地堆在门边。进门不足三米的地方是一滩已经干涸的血池,流动的方向从化妆台蔓延向门口,似有怪物爬行过。现场痕迹固定线画得零零散散,从那里向房间深处延伸出已经变黑的喷射状血迹,抬头望去,能看到铁皮天花板上也有零星晕开的血点子。最显眼的是门口处的半个带血鞋印——有谁短暂停留又离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案发现场,”成愿在他身后说,“哦,应该说是第二次。”

“不舒服就别看。”隋星头也不回一个,低头开始仔细观察那血鞋印。有人曾站在这里,半只脚踏进血池,鞋码在43到45之间,大概率是凶手留下的。疑点在于这血鞋印的主人去了哪里,现场除了这一个可见的鞋印便再也没有其他有针对性的证据,鞋印主人是怎么离开的,从哪里离开的,这些都是问题。

隋星退回门口,掏出手机把休息室的全貌拍下来,然后问成愿:“你从哪里开始恢复记忆的?”

“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成愿说,“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人在拍摄现场。”

“有没有人目击?”

“有,现场工作人员都能作证。”

“脚上穿鞋了吗?”

“穿了。”

“你鞋码多少?”

“44码。”成愿眨了眨眼,笑容有些复杂,“隋律师,你在怀疑我吗?”

隋星收起手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合理怀疑而已,有人能证明你没有在解离状态下杀人吗?”

“你说得对。”停顿半晌,成愿笑了笑,“还有别的要看的吗?”

隋星耸耸肩,意思是边走边想,于是两人离开架空层,沿着麦田往车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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