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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然!”
一声声凌乱的喊叫从身后传来,她呼吸渐重,却并未回头看,仍旧提着剑飞身越过面前的尸山血海,试图追赶这最后一刻。
在她被设局禁锢在此,师祖从北原赶回时,他们二人便进行了一次谁也不知,但极为短暂的对话。
“斐然,我有一事要告知你。”
“什么?”
“世间将夜,北原的冰柱即将向东而去,吞没天光,带来永夜。”
他们在北原商议许久,终于找出唯一一个可以毁去天罚之物的法子。
那个办法如此简单,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力量,却又如此困难,眼下只有林斐然一人能做到。
然而,师祖却道:“你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不选择留下。”
林斐然没有答好,也没有答不好,她留下了这个权利。
在如霰身受重伤,需要回到雨落城时,她选了离开,后来,她选择留下。
她要留在此处,在冰柱彻底吞没白昼之前,将它拦下,可此时跨过这层层叠叠的人身,她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玄衣已被浸湿,剑刃上都挂满血色,再难滑落。
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似乎无穷无尽。
在踏出迟缓的一步时,身后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从剑身倒影看去,那是一只探来的断臂。
但在这断臂之后,是一只又一只伸来的手,如同多足虫蠕动的身子一般,似乎要将她侵吞入腹。
就在后方,追赶她、阻止她、帮助她的人尽数而来,他们踏过血色凝成的水塘,溅出水花,堆积成一道又一道的人墙,她的路越发艰难。
终于,在她纵身而起的时候,傲雪趁此机会猛然袭来,生生将她打落在地。
轰隆一声,第一滴雨落下。
傲雪走上前,目光莫测,只轻声道:“林斐然,生于春分之日午时初,今日正是时候,眼下巳时一刻,快到生辰了,要吃一碗长寿面吗?”
林斐然已经许久没过生辰,也几乎忘了今日正值春分。
生辰将近,意味着咒言将近。
二十而殁。
林斐然目光微动,随即翻身而起,拔起金澜剑,以袖口擦过剑上血色,回道:“应该会吃一碗罢,毕竟有人费心费力、纡尊降贵学着做了,不尝一尝的话,未免太对不起这份心意。”
傲雪双手结印,目光渐深:“吃得上吗。”
话音落下,她便倏然攻去,林斐然立即提剑挡下,二人就此缠斗起来,一人要向冰柱而去,一人却出手阻拦,越战越烈,金戈与琴音嘈嘈杂杂,谁都难以从中脱出。
然而这个时候,天罚之物已经再度开始移动,它驮着这片夜色,以一种无法挽回之势向东而去。
林斐然目光微睁,下一刻,如此磅礴的冰柱竟然一顿,似是被什么拖住一般,虽未停下,速度却也有所缓和。
二人立即看去,只见冰柱之下,数位赶来的神女宗人化作大鲲,以庞大的身躯悬浮在冰柱身前,拼死抵住。
为了能够离开北原,他们不知付出什么,身上全是交错的血痕,此时口中不住发出哀鸣,却也始终没有停下。
这一刻,众人无声望向那处,目露震撼,下一刻,上百条净白的灵线从下方飞出,柔和缠绕在众多大鲲身上,顺势绷紧,竟然帮他们稳住身形,借此出力拦下冰柱。
林斐然转头看去,这些灵线正是从谢看花的琵琶上探出。
他面无表情地抱紧怀中之物,但从额角及手上爆出的筋脉,可以窥见他此时用了怎样的气力。
“老谢,我来助你!”张思我甩开密教修士,同样上前助力大鲲拦下冰柱。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出手,那冰柱游移的速度大大减缓,竟隐隐有暂停的趋势。
林斐然不再观望,亦不再关心周围人如何争斗,只一心同傲雪苦战,伺机而去。
一时之间,大战骤起,半空之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仔细一看,雨中却又混着众人洒下的血色。
“林斐然。”
“林斐然!”
“……林斐然。”
呐喊仍在继续,林斐然战至最后,忽觉目中世界开始颠倒,她似乎已经分辨不清。
仰头看去,是苦战,是乌云蔽日,面目全非。
低头看去,是哀鸣,是横尸遍野,俱无归乡。
俯仰之间,已失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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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然一声,她勉力接下傲雪袭来的全力一击,随即被狠狠击向后方。
她一手持剑插在土中,一手撑着地面,试图借此止住后退之势,然而无用,除了抓握起一把肥腻湿润的土壤之外,她还是狠狠砸入碎石之中。
哗啦声响,雨水将干涸的土地滋润,浇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离她的生辰还有多久,她已经没心力去计算,或许将近,或许只是因为她打得太累。
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杀人,但是没办法,她也不喜欢见到这样的场面,但是没办法。
生命有时候,就是与草芥无异,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有所体会。
她迷蒙抬头,握紧长剑,目光昏沉迷茫,眼中所见唯有嶙峋苍石透出的死败灰色,以及视物不清的重重叠影,但在这之中,她看见了一点极为醒目的嫩绿。
那是嫩芽破土而出的色彩,它在这片灰白中,悄然点染出一点生机。
不知为何,林斐然毫无缘由地轻笑一声,撑着剑起身之时,她拍开身上挂着的血肉与石屑,唤回金澜伞,在傲雪同样警惕而疲累的目光中,在那簌簌血雨之下,弯身将伞遮在了这一抹青碧之上。
其实没有什么缘由,只是这样的颜色,不该与血雨浸染一处。
艳色的雨落下,打在伞面、落在剑刃、滴上眼睫,水花崩溅开,化为无数水珠,倒映出无数个世界、无数张面孔、无数双清澈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她神色微怔,疲惫的眼中忽然看见了什么。
她见到一抹淡白的雾从嫩芽之中抽出,向天际汇去。
——那是这株嫩芽的气机。
她立即仰头看去,天罚之物的尽头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好似一无所有,而是搅动着一个如深渊一般的旋流,它如同一道横劈出的深黑裂痕,就这么嵌刻在天幕正中。
它在吸纳,连绵不绝的气机向上涌去,穹苍之上,旋流似海,气机汇入其中,又很快湮灭。
这一瞬,林斐然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转头看去,林木之下,凡人匆匆走过,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划破雨幕,却又在瞬间枯竭,气机奔涌向上,化成千万抹中的一缕。
她在这晕眩中闭上双目,无数道不曾被听见的呐喊与痛哭瞬间传来,耳畔微风拂动,枯败的嫩芽化作干草,被风连根拔起,擦过她持剑的指尖。
这些不过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