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10


**

梦月轻轻取下琉璃罩,用簪头挑了挑灯芯。灯色明亮了些,映着龛中佛像焕彩的衣衫。

祝琰坐在斜对面的炕上,正对着一件新做成的小衣裳出神。

犹记得刚嫁进来的那两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每每有想不开?的心结,祝琰就来陪老夫人?抄抄经,在檀香萦起的轻雾中坐坐。

老夫人?并不急于开?解她?,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在无声流淌的时光里,把?烦恼缓缓搁下。

前年秋日?老夫人?默然离世,遗留下这间空荡荡的佛堂,祝琰独坐于从前的位置上,在茶烟香雾中消解自己?的忧虑。

自打宋淳之过世,家里接二连三的起波折,嘉武侯夫人?身子大不如前,这两年越发显得疲倦憔悴,全没?有往日?的精气?神。祝琰在流水般的岁月里沉淀成长,渐渐接起家里的担子,如履薄冰一般将嘉武侯府的后宅扛在细瘦的肩膀上。越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她?越不能乱了阵脚。

她?得稳住,得忍着,得耐心的等。

城门方向一道璀璨的焰火照彻夜空,一抹奇亮光彩掠过年轻娇美的脸颊,只是一闪而?过。

梦月换了热茶过来,将侧旁一件氅衣替她?披在肩上,“奶奶,已过了二更天了,要不,奴婢扶您回院儿去吧。”

顿了顿,又道,“耽得太迟,明日?夫人?知道了,不免又多心。”

梦月一向是她?最亲近的人?,是懂得如何说服她?的。祝琰也没?打算在这儿熬个?通霄,不过想寻个?僻静地?,能让自己?稍稍弯下身子,喘歇那么一会儿。

厚重的门板推开?,从伸过门檐的杨树枝桠上淋漓而?下几点水滴。

梦月扬袖替她?遮住头顶,懊恼地?道:“下雨了,奶奶稍待,奴婢去寻把?伞来。”

天气?越来越冷,从夏到秋,宋洹之去了三个?多月了。一百余日?,无一日?不锥心。

祝琰站在清浅的雨幕前,仰头望着沉沉的天。雨滴打进张开?的眼睛里,像泪水,扑簌簌的顺着眼角淌下去。睫毛沾湿了,化开?嘴角平淡的弧度。

只剩她?一个?人?,咬着嘴唇低声的哭了。

袖子里攥着的字条,已被汗液融成看不清明的一团。

寥寥两个?字,——放心。

要怎么放心。

要怎么相信。

一百多个?睡不安生的夜,她?独熬着那些痛楚。就这么两个?字,想一笔勾销那些难言的委屈。

她?甚至偷偷怨过宋洹之,恨过这名头身份、这假惺惺的尊荣浮华。

她?从没?奢望多么绮丽令人?艳羡的人?生。

只求平安顺遂无风无澜。有一个?家,有人?陪伴。

偏偏,就这么难!

**

风扬着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杨卓一面低咒着西北糟糕的天气?,一面大步跨入营帐,指着一名文吏道:“立刻修书回京,知会阁老——就说姜巍倒戈叛变,请旨将其与宋氏父子一并处置。”

说到这儿,不免越发不忿,宋文予本已是强弩之末,偏偏姜巍不识好歹跳将进来,搅得他一番计谋无法施展。

文吏道:“小人?瞧西北这局,水深。瞧适才那些个?将领的模样?,眼里是只有宋家父子,根本没?有大人?、没?有阁老、没?有太后和皇上啊。这旨意?都下了,您如今就是西北军最高统帅,您说要拿下宋文予,岂能还叫他父子团聚、慢慢休养生息?”

杨卓蹙眉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鲍启韩智气?势汹汹,那副架势,若非宋文予拦着,他们?恨不得当场就反了。”

说到这儿,他心思一转,陡然兴奋起来,“对,反了,他们要反!写进去,通通写?进去,呈给阁老瞧瞧,咱们?在京里日?夜为边关战事悬心,瞧瞧他们?这些吃朝廷粮的酒囊饭袋到底是怎么守的边关打的仗。”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步声,杨卓和文吏对视一眼,后者连忙把刚写了个开头的信笺揣入怀里。

“杨大人?,姜大人有请!”

外头的人?话音里没?半点对他这个?新任统帅的敬重,令杨卓不由沉下脸。文吏几步跨到门前,斥道:“杨大人?为西北军最高统领,姜大人?只不过是监军,焉有杨大人?纡尊移步去见姜大人?的道理?”

边说边挥开?门帐,朝外一瞧,不由脸色发灰。

只见一队甲胄在身,队形整齐的官差个个神情肃然堵在门前。

适才守在帐外的京差竟连影都不见。

“你们?……”

一名官差径直跨入,粗暴地?搡开?那文吏,朝杨卓做个?“请”的手势。

自己?从京里带过来的人?神不知鬼不觉被换走?,没?人?当他这个?新统领是真主帅,他如今就是跳进别人?砧板上的鱼,丁点儿蹦跶的余地?都没?有。

主帅大帐里灯火通明,嘉武侯虚弱地?饮着汤药,几名将领围坐在他身边,听见属下禀报,说“杨大人?”到了,韩智等几名将领站起身来。

主座上只余嘉武侯,和坐在一旁专心抠指甲的姜巍。

局势一朝变换。

几个?时辰前,杨卓还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审问嘉武侯,呵斥这些将领。

此刻——

韩智鲍启等人?身上携着战场上历练十余载的杀气?威压,站在杨卓面前,几个?魁梧大汉生生高出他一个?头来。

宋洹之垂着眼,抱臂靠在一边的柱旁一言不发。

杨卓脚步仿佛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没?一分踏实。

门帐自身后撂下,兵器刮擦的声音叫人?心惊。

他如落网之鱼,兀自强装镇定,先声夺人?地?道:“姜巍,你这是何意?,吾乃圣上钦点的统帅,你胆敢动我的人?,不怕我参你个?忤逆不驯之罪?”

姜巍笑了声,摆摆手,“不干我事,是这些人?吵着要找你。”

韩智上前一步,引得杨卓越发心惊,几乎退避到门口,颤声道:“你、你们?想怎样??”

上首坐着的嘉武侯叹了一声,声音沙哑地?道:“韩智,鲍启,不得无礼。”

嘉武侯强压着咳意?,徐徐道:“劳烦杨大人?纡尊前来,实在是宋某病重不便,还望海涵。适才斥候探得风声,今夜丑初,北戎东路将有动作。特请杨大人?过来,共商迎敌之策。”

杨卓顿了下,不敢置信地?望着嘉武侯。

什么时候探了什么风声,根本没?人?知会过他。

嘉武侯似听得见他的心声,淡然道:“圣旨已到,人?事更替,从今夜起,杨大人?就是这西北军中主帅,老朽仗着多年战事经验,又尚忝在军中,在侧提点几句,还望大人?不罪老朽多事。至于老朽的罪责——”

他握拳在唇侧,忍不住咳嗽数声。

宋洹之端起案上的茶递到他手里,伸掌替他拍着背脊。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