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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弋瞳孔骤缩,完全承受不住只是一句话的打击一般,脱力地跪倒下来。

膝盖触地前,梁宵严用鞋尖接住了他。

“别赶我走……”

游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扒在越野车边,姿势狼狈地半蹲着。

膝盖悬空,臀往后翘,皮鞋竖起露出明艳张扬的红底,然而这双鞋的主人却像被暴雨淋湿的小狗般祈求自己不要被丢弃。

他执拗地望着哥哥,抓着哥哥腿边的布料。

眼睛里亮着的光,如油尽灯枯的火。

“这么晚了,你不让我回家我还能去哪呢?”

“去你白天去的地方。”梁宵严目视前方,并不看他,“你不是很喜欢那里?”

“不喜欢不喜欢!”

“我哪里都不喜欢!我只喜欢呆在你身边!”

“你谎话连篇,我不知道哪句能信。”

“不会了!我再也不撒谎了!”他对天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说一句假话!如果有个标点符号是假的,那我、我……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游弋!”

梁宵严眼底暴怒翻涌,猛地掐住他下巴,“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游弋嘴巴一撇,两行清泪流到梁宵严指尖。

“我没有……”

“我只是,我想和你道歉。”

“用不着道歉,你走吧。”

错了就是错了,事后弥补没屁用。

道歉不过就是给受害者不打麻药地缝合伤口,缝完问他:都不流血了你怎么还喊疼?

见自己怎么求都没用,游弋带着最后一次希冀问:“是就今天不让我回,还是、还是……”

梁宵严:“永远都别回了。”

那一瞬间,心脏撕裂般剧痛。

游弋险些以为自己死了一回。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连手都不用动,只要动动嘴巴说几个字就让他痛成这样。

“为什么……”他固执地去抓哥哥的衣角。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做……”

梁宵严冷笑,气他脑子里进猪似的完全抓不到重点。

“你的事就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失踪五个小时还把自己搞成这幅破破烂烂的鬼样子?”

“当时情况紧急——”

“紧急到连发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忘了,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了就改,什么时候改好什么时候再回来。”

“习惯了没有你在身边!”

游弋歇斯底里地喊出这一声,抽干了这具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重新注进来的则是委屈、无助、伤痛、绝望,是独自离开家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所有孤身一人的清晨和夜晚。

“我没有你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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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着脑袋,每一根发丝都蔫蔫的不再飞扬。

“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风餐露宿,习惯了没有家,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管,没有人问我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离开哥哥之前没这么爱哭,他也不想这样。

可是身体在疼,心里在疼,疼痛啃食完他的骨血和内脏后,总要变换成另一种形态从身体里流出来,不然他真的会被逼疯。

“你知道吗?”

他扬起哭红的脸蛋,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握住哥哥宽大的手背。

“训练真的好累,比跑1000米累多了。”

“但是我不怕累,我只怕自己一个人。”

“我怕训练到很晚也没有人找我,怕吃饭被烫了也没人要我分菜,怕下雨被浇在外面没人问我冷不冷,受伤了没人问我疼不疼,伤口反反复复结了很丑的疤,我那么爱美,我好难过……我想哭但没时间哭,只能一边踢木桩一边流泪……”

他那么怕,可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

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让自己快速习惯。

哥哥曾说,小孩子结婚成家了才算长大。

他觉得这话不对。

哥哥一直没有结婚,那哥哥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直到那时游弋才明白,哥哥是在学会用习惯去应对所有恐惧和磨难的那一刻,悄悄长大的。

可能是十岁那年顶着洋盆卖瓜子给他赚奶粉钱的时候,可能是十六岁那年为了让他不被卖掉而解决李守望的时候,还可能是十七岁那年为了保住他的手而献出自己的手的时候……

哥哥是在一次次习惯中被迫长大的,哥哥是……为他长大的。

现在,他也为哥哥长大了。

他伏下来,他脸放进哥哥的掌心。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忘了该怎么报备。”

“但我会改的。”

“我会把臭毛病改掉,我会说到做到,我去哪里都会向你报备,天黑之前一定回家。我让你不论何时,不管在哪,想见我的时候就一定见得到,好不好?”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才过了两天有家的日子,别不让我回去……”

声音越来越轻,额头烧得滚烫。

他昏沉的脑袋很乱,只知道贴着哥哥的手贪那一点点凉,以致于没有看到——

昏暗的车里,后视镜中映出破碎的侧影,梁宵严垂眸看着伏在掌心的弟弟,侧过头的同时,一滴泪从眼睫下滑落。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转过脸的时候……眼尾通红。

“我说过不许再哭。”

掌心里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

“可是我忍不住,我打报告好不好,求求哥,让我哭一下。”

“不好,憋回去。”

“喔……”

游弋委屈极了,但也只能忍住哭腔,肩膀还在忒喽忒喽地颤呢,嘴巴却闭得死紧。

可嘴巴闭上了总有地方闭不上。

一股没处撒的窝囊气从他哭红的鼻子里喷出来,“噗”地一下吹出个大泡。

游弋傻乎乎地张开嘴,泡“啪”地破了。

“???!!!”

他尴尬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脸蛋红红,却听见梁宵严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得那么散漫,却那样好看。

他也不好意思地乐了。

“哥哥原谅我了吗?”

梁宵严无奈道:“滚上来。”

他今晚是躺在哥哥腿上回家的哦。

脸边就是哥哥的西装裤,灼热的气息包裹着他,放在后背的大手揽着他。

游弋觉得身体里冒出很多泡泡。

脑子里在冒泡泡,骨头里在冒泡泡,血液里更是噗噗噗地冒泡泡。

他美得要变成泡泡破掉,顾涌来顾涌去地乱动,被哥哥抽一巴掌就老实三秒。

然后从第四秒开始偷笑。

“你是有多动症吗?”

梁宵严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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