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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看着自己捻动念珠的指尖,仿佛在审视某个亘古的谜题。
“若说我是金蝉子,”他声如莲瓣落池,“灵山旧梦早已化作贝叶经上的露水。”
“若说我是玄奘,”指尖掠过腕间褪色的檀木珠,“东土风霜都成了香炉里的余烬。”
“若说我是法海,”他目光柔和,如春水秋月,“金山寺的往昔岁月倒都不算枉费。”
“至于人间那位小和尚……”他抬眼望向庭外云海,目光穿过梵刹,“也可以是,真佛洒向红尘的一粒芥子,法相自然万万千。要说是,便都可以是。若要说不是,便也不用是。”
“心证便是明证。”
孙悟空忽然沉默下来。
当年取经路上,他总嫌那和尚絮叨。十四年寒暑,十万八千里路,紧箍咒烙进皮肤,般若经磨出耳茧。他以为自己早已腻烦了那些“色即是空”的偈语,可此刻听着功德佛的声音,心底涌起的竟是释然。
这么多年在大雷音寺,他听遍诸佛讲经,金箍棒化作的禅杖叩过三千世界的门槛。可那些“无我相”的玄机,于他终究隔着一层。
他是天生石猴,是混元一体,是空寂本身。既已是空,又要如何去悟那证空的法门?
但此刻不同。
他知道,眼前的功德佛,就是当年那个会为他缝补虎皮裙、会在通天河畔替他梳理毫毛、会在女儿国深夜为他留一盏灯的师父玄奘。
原来一开始,是他认错了。
“斗战胜佛。”
功德佛轻轻合拢手掌,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师徒,自然不会再以师徒相称。功德佛轻声道:“连恒河沙数都在刹那生灭,你又何必执着于‘谁’字的皮相?”
谁执着?
是在说他执着吗?
孙悟空突然懂了,执着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吗?
当初他因大闹天宫被擒,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期间他躲入巽宫位,有风无火,逃过焚身之劫,被烟熏红了双眼,炼成了能辨识妖邪的火眼金睛。
但他认识“金蝉子”是在这之前,也不能怪他没有认出来。
原来蟠桃园时,第一次见的那人并不是金蝉子,而是玉蝉子,那满口胡言的小和尚,才是最先开始欺骗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孙悟空立即起身,就要离开。他不能再等了,他要立即去请佛祖的法旨,即刻下界到人间去。
“你要去哪里?”功德佛轻声问。
毕竟也有师徒恩情,如今又一起在大雷音寺共事,孙悟空停住,恭敬回应:“我还有事。”
他心里着急,也显露在了面上。
功德佛一眼便看了出来,这石猴得道成了佛,却从未悟过佛法,无论他说再多的经书也是无用。
功德佛唇畔含笑,眼底却似有万顷莲池无声开谢。
千般谋算,终成画地为牢。
当年决意与玉蝉子割裂因果时,只道是金蝉脱壳的妙棋。岂料最初包裹住他的琥珀竟摹了他的佛相,反化作天罗地网。他为助玉蝉子破障,不惜化身法海染指红尘,又在广寒清辉中枯守数百年。如今回到大雷音寺,却还是挣脱不开身上的枷锁。
他必须亲手斩断这羁绊,不然无论是他还是玉蝉子,都不能再自由。
“贫僧也有事。”
孙悟空正要驾云离去,却听得功德佛的声线陡然转沉。那声音不再似清风拂莲,倒像万卷经书同时合拢的闷响。
整个香积净土骤然掀起烟尘。分明是旭日初升的时刻,煌煌天光将每一粒尘埃都照得如同琉璃碎屑,可偏偏遮蔽了所有景致。孙悟空火眼金睛灼灼生光,竟也只能看清五指之内的景象。
“功德佛这是何意?”他握紧金箍棒,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从未想过,他会与功德佛立场不同。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对功德佛下得去手,毕竟功德佛是他曾经的师父玄奘法师,他怎么会……
烟尘深处,功德佛的叹息似近又远:“悟空,为师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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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经文自尘埃中浮现,化作金色锁链。孙悟空猛然发现,自己每动一分,那些文字便缠紧一寸,倒是比当初的金箍还要强力。
孙悟空沉下来脸来,问:“当初是你说不需再以师徒相称,如今又是什么意思?既然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他,不追究你们联手欺骗我的事情,你又拦着我做什么?”
若是被压五指山前,他早就抡起金箍棒将这香积净土搅个天翻地覆了。可在大雷音寺千年修行,终究磨平了几分棱角。他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因果如同蛛网,越是挣扎越被缠得紧。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佛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
“你说吧,你想说什么?”
“你可知菩提祖师为何给你起名‘悟空’?”
孙悟空按捺住火气,答:“祖师依据门下‘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排行取名,我正好排到‘悟’字辈,他便为我取了这个法名。”
“你以为是正好,却不想这是你的宿命。”功德佛的声音自烟尘中传来,“证悟诸法空相,这是你修行的终极目标。一开始,你一石猴寻访长生,在祖师门下修了道。你得了长生,又追名逐利,自封齐天大圣,大闹天宫。五行山下五百年枯守,你却仍如顽石。”
孙悟空静静听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你的‘我执’太深,所以才会有后来紧箍咒的束缚、八十一难的历练,本质上都是在不断破除‘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都是为了让你舍弃‘我执’,最终‘悟空’。可惜的是,即使成佛,有了‘斗战胜佛’的名,你却还是没能真正战胜了内心的烦恼与执着,没有证得‘空’的境界,完成不了从名字到本质的终极统一。”
“所以呢?”孙悟空问,他还是不知道功德佛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对他说这些。
他根本不在乎,在乎功德,在乎圆满,在乎真佛的都是金蝉子和玉蝉子。当初他是为了功德佛才下界去寻,陷入迷局之中,如今他得知真相,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更不在乎这些佛不佛、空不空的鬼东西,他只知道此刻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想做,他便要去做。
“所以让我来帮你一把吧,悟空。”
功德佛的声音随着烟尘散去,孙悟空怔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沽安寺的古旧庭院中。
石阶上熟悉的青苔,殿檐下那只白猫慵懒的睡姿,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他曾在这里,披着老方丈的袈裟,用梵天的身份,度过了宜年成长中最关键的年岁。
檐角风铃轻响,将他拉回那个总在拂晓时分起身的过去。他记得自己如何笨拙地模仿着老方丈的笔迹,在宜年的作业本上批注;如何在雷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