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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小郡主瞧着乖乖软软,十足纯良无害的模样,下手却偏有十二分的孤绝与狠戾。

从金銮殿上她起身应“好”的那一刻起,原来已做了如此周全的谋划。

连安置使臣的别苑,都选在最是旷远偏僻的北郊。

四面围剿之下,别苑中全然无可遮蔽,实在是轻易便可攻下的地段。

傅长凛在别苑外布着周密的局。

而整个计划真正的推手——这位娇贵小郡主,却尚还留在宫中,陪伴小皇帝批折子。

傅长凛手劲着实有些大,昨夜又一时没收住力道,小郡主彼时便直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要被他掐断了腰一样。

她昨晚换上寝衣时,果然瞧见腰侧两个醒目的手指印。

这样的印子其实并不很痛,只是全因着她肌肤偏白,才显得狰狞可怖一些罢了。

她随意找了个由头将翠袖支开,艰难地涂了些膏药。

皇宫里御赐的灵丹妙药不在少数,敷在肌肤间时却总冰得她连连抽着冷气。

此刻跪坐在小皇帝身侧,腰间的指印还未完全消退,那点凉意却仍似难以挥散一样。

小皇帝楚端懿埋头批了两本折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小萤姐姐,你当真要答应那北狄王子的求婚吗?”

他与小郡主自幼一处长大,因着楚流萤在皇室的女子中年纪最小,格外能与楚端懿合得来。

小郡主替他研着朱磨,温声道:“陛下可有胆量与北狄一战?”

这话委实直白,却并非是夹枪带棍的尖锐质问,反倒更像是风轻云淡的征询。

小皇帝是打心底里敬重这位姊姊的,如实道:“大允与北狄的恩怨纠葛百年,北疆百姓颠沛久矣。毋论存亡,总该有一场死战了。”

他仍旧用不惯帝王的自称,露出那副不敢轻易示人的无措模样:“可北狄大军依然压境,手里更有关内的兵防图册。眼下北疆驻军薄弱,一旦开战……”

百年来北狄进犯无数,所过之处伏尸遍野血流成河,男女老幼尽皆活口无一。

北疆三州虽有驻军,却未必扛得住敌方的战术。

一旦关隘失守,三州之中二十万黎民只怕凶多吉少。

“那陛下呢,”少女轻微侧了侧头,“陛下不怕丢了性命,丢了手中的皇位与江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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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太傅便教我,为国者,当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注①】

楚端懿坦荡地与她对视一眼,定定道:“我不怕死,也不怕坐不稳这皇位,只怕……愧对北疆二十万黎民。”

小郡主顿住那只研磨的手,清然笑道:“陛下该自称为朕。”

楚端懿怔怔望一眼她清朗干净的笑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少女将砚台推回他习惯的位置,望一眼窗外高悬的明月:“我已有计划,等到第三日,陛下如约将和亲的圣旨颁下便是。”

裴罗仍在北郊别苑里等着皇帝的决断。

今晚一过,两日之期已满,这割地求和的诏书,便也该送来他手中了。

裴罗喝干了坛中最后一滴烈酒,随手掷了瓷碗,浑身酒气地往寝房里走。

苑外苍郁的松林间忽有疾风掠过,席卷起千层的残雪与枯枝。

他面色一变,十二名影卫已警觉地飞身而下,将他团团护在中心。

苑外无际的松林间忽然冒出成片的铁甲禁军来,整齐划一地拉开了角弓。

近千玄甲之军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座别苑,借着夜幕的遮掩藏匿于树中。

淬着剧毒的箭铁在昏沉夜幕中隐约泛着冷光。

密密麻麻,形如鬼魅。

裴罗登时头皮一麻,怒不可遏道:“我族十万大军正在幽诛关下,杀了我,大允是打算将北疆二十万蝼蚁弃于不顾么?”

话音未落,千发箭矢已骤然如雨一般破空飞来。

像是无际的天穹倒转,银河倾泻,裹挟着刺骨杀意的飞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十二名影卫拔刀挡开锐利的箭雨。

乱流中一只被遗漏的箭矢擦破其中一人的手臂,决堤一样的剧痛将他轰然淹没,抽搐着倒在地上蜷作一团。

只几个吐息之间,便再没了生气。

淬着剧毒的箭矢如暴雨般磅礴不绝。

裴罗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王朝竟宁可弃北疆于不顾,也要彻底将他抹杀。

他借着影卫的掩护艰难躲入殿中,却正正撞上早已在室内守株待兔的黑衣人。

陆十骤然拔出长剑,招式狠戾地向他袭来。

这实在是一场碾压式的单方屠杀,正如同当年北狄利用天然的地势操控雪崩,活埋大允七千精兵一样。

十二名北狄影卫横七竖八地倒在苑中,浑身满是剧毒的箭矢。

陆十生擒了裴罗,将人押出寝房,丢在庭院中的青石地砖上。

通透的月光将苑门外幽深的长径依约照亮。

小郡主发髻高挽,披着褚红色的狐绒斗篷,缓缓从深林间踏出来。

这样的红并不艳丽,却因着遍地伏尸的衬托而显出十二分的明媚与张扬来。

与天和城年节的氛围格外相称。

傅长凛在她身侧掌了灯,不像权贵,倒像是相约来游园的散客。

裴罗被反剪着双臂死死摁在地上,轮廓锐利的脸紧贴着冷硬的砖石,狰狞而扭曲。

他全无反抗之力,嘴上却不肯轻易服软:“杀了我,大军必然夷平整个北疆。”

小郡主全然不为所动,从傅长凛手中接过相府特制的乌金匕首,狠狠在他颈侧划开一道口子。

她有意避开了要害,这一刀并未伤及根本,刀刃上的毒却已然足够教他吃些苦头。

这毒并不要人性命,却会疼得剜心剥骨,逃无可逃。

小郡主是曾领教过的。

裴罗额头上青筋暴起,紧咬的牙关中已然有血色渗出。

如此清醒的剧痛,才最生不如死。

小郡主拂袖在苑中石凳上落座,冷眼睥睨着伏在她脚边的裴罗:“瞧清楚了,而今谁才是蝼蚁?”

后者早疼得说不出话来。

楚流萤微微倾身,那柄锋利的匕首直指他双目:“有胆量孤身直入天和城,便该料想到今日的下场。”

裴罗咬着牙关狞笑道:“杀了我,北疆二十万人一个也别想活。”

“错了,”少女垂下黑眸,将手中那柄乌金的匕首挽出一个刀花,“倘若你拿了图册当即挥师攻城,北疆驻军薄弱,自然无力一战。”

小郡主淡淡叹一口气:“可惜,你的胃口太大了。”

她脊背笔直,披着满身辉明的月色端坐苑中,音色冷如冰雪。

傅长凛默然立于她身侧,替人挡开穿林而过的夜风。

从这样的角度,正能瞧得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那双水眸全然浸在皓渺的月色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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