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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传玉便拎了褂子疾步过来给我披上,嘴上嚷着春捂秋冻,眼睛似有若无往车里瞟。
不止传玉,守在门口的一众小厮都伸着脖子蹭高了眉毛想一探究竟。
我回身一把按住跃跃冒头的林深时,拍了拍他肩膀,哄孩子一样对着他和他浩浩荡荡的队伍下了逐客令。
我进了堂屋,前排已三三两两坐了几桌客人,正津津有味讨论着什么,有一口没一口朝嘴里扔着花生瓜子,台上灯光昏黄,映得台下众人满面红光。
我落座台旁明暗交接处,与椅子磨合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不适唤传玉给我添了两个软垫。披着亮缎褂子闭眼假寐,等着开场。眯眼时瞧见传玉嗫嚅着像是想过来给我说什么,见我闭了眼又止住了。
戏起,我睁眼,传玉给我端了杯毛尖,我接过,他顺着动作靠过来,戏台喧闹,他的话只灌得进我的耳朵:“麒麟街这几天翻天啦。”
我拿茶盖拂开沫子,仔细吹了吹,颔首喝了一口,继续听着他讲:“崇明馆这两日乌烟瘴气的,白的来查账,黑的来砸场,我前段时间过去买布料,瞧见曲明那个脸,皱得跟窗帘褶一样!”
茶里加了冰糖,我尝到一丝回甘,凑近一些去感受茶面冒出来的热气,问道,去买布料做你这身长衫?你何时喜欢上长衫了,不是一向嫌弃它穿起来像套麻袋的么?
他哑声片刻,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般,又贴着我自说自话,对了,你知道阿四最近怎么样了?我听说他谋了个在警局跑腿的差使,可不知怎么的,又被调去哪个姓沉的处长那里做贴身服侍了。
我眼睛有了焦距,微微偏头,沉桦?
他点头,对了,是叫这个名儿。
我垂眸凝神,如果初八沉桦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句“小巫见大巫”只是巧合,那如今阿四被强行派遣去服侍他左右又该怎么解释。
我冥冥之中觉得沉桦那晚并不是想替我出气,而是令有目的,心里猫爪似的像是隔着雾知晓了答案,却又看不透彻。
脑子里的线正欲往更深处钻,传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了些许试探,他们都在传,姓曲的是得罪了你家那位?
得罪他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你既专挑这一件摆在我面前,又何必问得遮遮掩掩?我转头,将茶杯放在桌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淡淡开口,杀鸡给猴看,挑了最肥的那只。
他噤了声,缓缓起身挪步站好,台上戏子语调悠长,我昏昏欲睡。
幕落,我听见他隐到我身后不远处的声音,平缓得像深藏了千丈波涛万顷汹涌的海面,“林将军对你可真好。”
我踏出梨园的时候,干江旁正热闹。无数揣着怀春/心事的少年稚女将自己满腹的缠绵悱恻题在孔明灯上,为自己在月老的姻缘薄子上订个好席位。点了火,放手了,目光也舍不得移开的,总要等着那灯远得连一点光亮都寻不到了,才会舒口气,这时眼里的欢喜就漫到嘴角了,仿佛自己瞧不见了,月老就会瞧见似的。
我以前总爱坐在院子里,仿佛自己是居月的宫娥,百无聊赖地遥望一盏又一盏孔明灯被送到天上,又飘远,直至消失不见。
我从不去放孔明灯的。
我的心事谁也不能知晓,月老也好,嫦娥也罢,哪怕是渺茫星海中最静默的一颗都不行。
林深时在一片零落的燃天夜火中站着等我出门。
月挂柳梢头,天河明如昼。
灯太多了,把远处的黑天染得一片火红,他这么站着,身后的灯海,映在我眸子里,为他一人而亮。
我在禾川等了十二年的少年郎,倚车带笑,模样耀过了漫天星光。
他见我痴愣在原地,快步走过来,抓了我手腕就要上车,嘴里念念有词,去晚了灯市就散了。
传玉凑巧追出来,说是特意给我做了我平日爱吃的马蹄糕,刚蒸好。
夜里有风,浓浓的乳香里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脂粉味。
林深时伸手替我接过,道了声谢,传玉目光全然不在我身上,只望着林深时,细着嗓子悠悠开口道,将军慢走。
我从掠过一扇扇木窗的后视镜里凝望着传玉逐渐缩小的身影,烟青色长袍,两手交叠,仰头挺背站得笔直,宛若另一个我。
林深时顺着我目光瞟了一眼后视镜,他倒有几分像你。
是了,杨起当年也这么说。
我闻言来了兴趣,收回目光,问道,有几分?
他思忖了一下,模样三分,打扮八分,举手投足间还有两分。
那便是十三分。我笑,倒是比我更像我了?
他一下乐了,目不斜视回了一句,过犹不及,差之千里。
干江灯游余潮未散,林深时抓着我,在人流里左拱右蹿,直朝卖灯的铺子奔去。
半晌精挑细选过后,林深时颇为满意地拿了个被我在心里从一开始就排出选择的孔明灯。
眼看他打了火柴就要点上去,小贩摆着手跌跌撞撞从摊子后面走出来,作势要拦:“得把念头写上去,天上神仙瞧见了,才作数的。”说着伸手顺了只小狼毫,蘸了墨便要林深时接着,又抬手亮了三个指头:“一口气呀,写三个,吉利。”
我歪着头看他抱臂思索半天,突然不知是谁在干江对岸放起了烟花,刺耳的筒鸣震得我肩膀一颤,我转头去看,天上是百花齐放的光景,一朵接一朵地绽着,这朵谢了, 花瓣化作水滴一样的烟,坠下来,那朵又冲上去,映得干江方圆十里的人间都是姹紫嫣红的。
再回头,林深时已经题好了字,拍了拍手,嘴里小声嘀咕着,天上神仙看字应当是遵古,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吧。
我往常只瞧见过他用钢笔,今夜大好的机会,决心要逮着好好观摩他的毛笔书法,附了身细细去看,灯上四行小楷铁画银钩:
望苍天有灵,承在下三愿。
一愿家国无恙战事休。
二愿所爱康健,万事无愁。
三愿岁岁执手上元游,我同莫郎共白首。
这字养眼得很,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觉得实在看不够,我猛的夺了过去,把灯角攥在手里。
他伸臂要抢,我把手背到背后,扬起了下巴,敛着眼睛看他,霸道地说不放了。
他一下子僵住,呆呆望着我,问为什么。
我费尽气力也压不下上扬的嘴角,只能转身背朝他向前迈步,拼了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蛮不讲理:“不想给旁人看,神仙也不行。”
装模作样走了两步,后面传来他放肆的笑声。我听见他追上来,从后将我拥入怀中。
林深时下巴抵着我头顶,声音里是不欲掩饰的笑意:“那你也看不得。我早说过你是神仙。”
我抬眼看着大大小小升空的光点,替没有眼福的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