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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就能看到一楼正中间站台上的歌舞升平。

沉桦撑手睨着下面,左脚绕到右脚跟前,足尖点地站着,懒懒说了句:小巫见大巫。

曲老板的耳朵不是先天生出来的,是随风孕育后天长出来的,远远站在隔着一个进深的那头,伸长了脖子应和:“那是!那是!也不看看咱们房里坐了哪尊神仙!莫三爷在这儿,底下那些莺莺燕燕只能赶到笼子里去打鸣咯!”

沉桦笑了一下,瘪嘴赞同地点了点头,下巴仿佛是隔了老远砸在曲老板的眼皮上,点一下,曲老板笑眼眯得窄一寸。

“可惜许多人都没长过这个见识———”人若是在某件事得了赞同,就会想做得更好,拍马屁也不例外的。曲明转头望着我,言笑晏晏:“不知道今儿我这崇明楼有没有这个福气———”他转了转眼睛,语气拉得老长,留下半句空白,就等着谁接下半句话似的。

我接过林深时替我拂开叶沫的茶,喝了一口。

林深时低头凑过来,小声问我,唱吗。

我说,不唱。

林深时抬头,用极平缓的声音说,不唱。

音量不大,但在场没有谁敢听不到。

曲明的笑将收不收,面子有些挂不住,说到底,站出去也是商界的人物,惹不起政界,却也不甘心被一个下九流当众打耳光,说出来的话客客气气,嗓子却像被谁灌了一壶陈醋,弯弯绕绕的调子比我吊嗓子还好听:“莫老板位高,确实一般人攀不起———”

攀字咬得重,谁都听得出意有所指。

怕是有人吸了冷气———他们突然想起曲老板没碰见有人要喝咖啡和抽烟的场景。

我不接话,林深时倒是嗤笑一声,后仰着往沙发靠,手臂从背面绕过来搭在我肩上,兵痞子无赖相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目光直直凿向曲明,声音比之前洪亮了许多:“阿妄是我心尖的宝贝儿,房里的祖宗。他不想开嗓,天王老子也作不得福。”

沉桦像是要出来调解,走过来开了句玩笑:“看来是曲老板一而再的同莫三爷没缘分呐。”

众人看着他。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作惊讶状:“怎的?没人听说?”

我抬手喝了口茶,今夜唱戏的改听戏了。

“前几日有人在一楼闲聊,用腌臜话辱没了莫先生。有个叫阿四的伙计听不下去,同那人打起来了。”他瞟了一眼喝茶的我,又在曲老板那张由红转白的脸上流连了一圈,“这次我们曲老板倒是不和稀泥,主持了回公道———把那伙计打了一顿,工钱也没结,扫地出门咯。”

我放茶的手顿了一下,林深时给我披了氅,一句话没说,拉着我起身走了。

第7章

出了大门,麒麟街繁华依旧,五光十色的灯具代替了白天的烈日,毫不吝惜地挥洒自己的辉耀,浇灌着这里的声色犬马。

他拽着我,在人流里撒气一样的横冲直撞。

走回黑寂的老主街,他才放开我。

月华如洗,我与他同行夜幕里,心事不一。

他憋不住话,开口时已带了一丝埋怨:“你其实都知道。”

我不说话,算默认。

可你从未向我吐露过半句,若今日沉桦不说,想来市井之流那些污言秽语,永远都传不进我的耳朵。他接着说,你其实不关心我知不知道。因为你觉得,我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在乎。

主街雪积得厚,月光撒上去,我突然想起了他给我做的铺了金箔的粥。

踩雪的沙沙声少了一半,他驻足侧身,语气竟是有些疲惫,阿妄,在你心里,究竟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林深时不愧是林深时,发现问题总是一针见血的。

我伸出四指,平着大腿比了一下,我的位置,大概就是装黄金的那个箱子这么高,至于将军,您是林府三少爷,是十三集团总司令,是天之骄子。

你还是气我那日轻贱了你。你若是没解气,回去拿一箱子黄金砸我头上,我要是砸碎了脑子敢吭声半句我就不姓林!他逼近我,低吼出声,可我要知道,对你莫妄而言,我是个什么人!

对我莫妄而言,林深时是个什么人。

我该怎么说。

是我苦等了十二年数着日升日落才盼回来的人,是轻而易举让一句话在我心里点了星火燃遍荒原的执念。

是我在这世上的朝思暮想,痴妄成真。

我半个字也不敢说。

潜伏多日的无措好比游子归家时的近乡情怯,许是杵杖盲行了太久,我至今不敢相信他的爱给得这么轻而易举。

那些流言蜚语对我而言其实无比受用,他们是我半梦半明之间扎在大腿上的一根刺,迫使我清醒,时刻不敢忘记面前的水中月,手上光皆是虚象,我若心急硬要合指抓紧,便会即刻消散。

我向后退一步,决定把问题推给他,抬头看上去,将军希望莫妄把你当成什么人。

不是希望。他咬牙,伸手抓住我手臂不准我再后退,额头上青筋突跳,眼角微微抽搐,莫三爷,我林深时,必要成为百年之后与你合葬一坟的同棺人,我要你有朝一日入我林氏族谱,冠我林家姓。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碎雪,我闻到从哪户人家地窖里传出的酒香,想起自己用十八年的光阴酿了一个梦,本以为他来时我才入境,没想到他特意将我唤醒,赏了我一场用余生铺成的真。

我看着他眼里从瞳孔攀爬出来的红血丝,深吸了一口气,妄图安抚左腔下的心跳如鼓,缓缓吐气道,将军授我如此殊荣,莫妄岂敢不从。

又笑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装腔作势道,百年之后墓旁留一席位,将军万勿失约。否则行了黄泉路,趟过忘川河,来世我便不再理会你了。

他哑滞一瞬,向前跨步按我入怀,右手掌着我后脑勺,我脸贴着他锁骨,听他声音从耳后传来,先生一诺出口,便是生死状上盖了章,我心甘情愿拿命奉陪到底。

游子入家门,得抚归乡怯。

我伸手握住月光,张开时它依旧躺在手上。

第8章

十五是个难得的艳势天。

我吊完嗓子被林深时拥着睡了个绵长的回笼觉。醒来望见窗外晨雾散尽,碧空大亮。

朝阳晒绿墙,照出一片天清日朗。

往年的这日我是要替杨起的位置,在梨园坐场子的。今天是故人的忌日,我作气赌咒不复相见的人长眠小霖山,我不愿意去,他便总是孤身提酒而至,一祭一天,面碑慰灵,叙三个人的旧。

遵了许多年的规矩做不得废,我依旧要在这日回去坐场子,一如我二十四依旧要登台唱戏一样。

我没知会旁人,可传玉他们却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如期而至一般,站好在门口候着了。

躬身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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