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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洲也回答得痛快,“流云姐最后寄信来说让我们把钱财换做金银,的确是有道理。现在再拿出来换成钱用,还没有贬值得那么厉害。”

庆昌班封城以来坐吃山崩,人口减得再少也仍然不够用。柳方洲自觉年龄最长,从前所得戏钱份额也最多,便陆陆续续拿自己的钱来贴补公用。

“花费多少都与你说明白。”见杜若仍然神色忧郁,柳方洲又贴过来安慰,“放心好了——我可不是偷存了私房乱花的庸夫。”

“我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悍妻。”杜若勉强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我心里想的不是这个。”

他理所应当把自己认做了师哥的妻。

话说出口又暗暗脸红,杜若自己咬着指节胡乱猜想,男子之间的床笫欢事,该是如何模样?道琴倒是之前打听过他与师哥是怎样夫妻——他又不晓得!不过师哥的话……

“道琴方才又拿炉子烤生物吃了?”柳方洲与恋人玩笑一番,蹲下来拨了拨火,问。

“是。”杜若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我看就是。”柳方洲重新站起身,“他自己这么胡乱吃着,也不管生熟,又得闹肚子。”

“他嘴馋,难免的事。”杜若伸出手,帮他拍了拍衣服下摆炉灰。

他从前演出多的时候,总要留着杏仁似的指甲,扮作娇滴滴的公主千金就把指甲染红,拈起金杯或折扇的时候华贵大方。现在无戏可扮,指甲却仍然修得细长,白葱似的。

柳方洲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看了一回。

“你小的时候也是嘴馋。”柳方洲笑着扣住他的手指,“每回到了戏园子里,都得贪嘴吃几块茶点再说。得了什么糕干点心,就两眼放了光。”

“师哥你都说了,那时候小。”杜若回握住他的手,做了个鬼脸。

“杜师兄,柳师兄,你俩更像南城根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了。”

道琴咬着烧饼站在门口说。

杜若刚想松开手,却被柳方洲紧紧拉着。

“手拉手一起唠叨着从前……”道琴嘟嘟囔囔走进来,“你俩不用管我,我吃烧饼呢。刚好你俩拉着手,腾不出手捏烧饼,我多吃两个。”

“少不了你的。”柳方洲听他这么添油加醋,还是哭笑不得松了手。

傍晚时分,凭空刮起了刀子一样寒意刮骨的大风。窗户被风吹得搁楞作响,风声连着黑夜一同弥漫上了四周。

王玉青就在这样昏沉沉的时刻,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庆昌班。他仍然穿着深色的大衣,走进正厅的时候好像将夜色也带进了屋内。

王玉青摘下帽子——杜若吓了一跳。一日未见,王玉青的神色颓唐了不少,连嘴角的细纹似乎都变多了,眼神也不再明亮如同刀刃。

道琴讨巧地向前,伸手想帮他拿过帽子挂起来。王玉青挂着脸,只是摇了摇头。

杜若心里又一次泛起了恐慌。

“柳方洲呢?”王玉青转头问道琴。

“在……后院。”道琴利索地回答,“我去喊柳师兄过来。”

“先别去。”王玉青又说,“班里如今还有谁在?”

“还有小英子他们……”见道琴为难着说不上来,杜若讷讷回答。

他这才注意到,王玉青手里还掂着一只小巧的红木描金的箱子。

“都叫过来。”王玉青没有看他,淡淡地吩咐。

杜若心里的恐惧愈发弥漫开来,他自己都能觉察到自己手心冰冷,似乎被窗外刮得嚎哭一般的冷风刮得寒意透骨。

学徒们沉默地站在了厅下。

就像每一回,师父吩咐戏码的时候一样。杜若站在道琴身边,没来由地想,但是现在人少了太多,零零落落地像是被风刮散了。

王玉青环顾周围,无奈地笑了笑。

“……师父,您有什么吩咐?”柳方洲试探地询问。

王玉青果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的装饰如此华贵,里面盛放着的,想必也是贵重的东西。杜若仔细看过去,是庆昌班的戏班社章,装在缎布盒子里;厚厚一沓师父手写的乐谱戏词,用粗线仔细订在一起;一大串黄铜钥匙,看样式是庆昌班院子所用的锁。

……还有户口册子,是杜若与其他挂在庆昌班名下的徒弟们的名字。

杜若的心狂跳起来,他知道是有什么走到了末路!

“庆昌班,从今日起便解散了。”

王玉青说。

厅下众人一时愣住。

“——庆昌班,从今日起便解散了。”

王玉青抬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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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刮起了遮天蔽月的狂风,吹过屋脊呜呜作响,这古老的城市,往前几百年都有这样黯淡的夜风,也有这样无限彷徨着的人。

杜若第一个直直地跪了下去。

剩下的学徒们,也陆陆续续俯身向班主下跪,厅下响起了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也有细微的啜泣声。

“师父,是杜若有罪,您何必迁怒大家?”杜若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浸满了眼泪,“班中有什么苦处,我们都能齐心戮力,您何必将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你当是为了你?”王玉青轻轻抬手,将户口册子扔到杜若膝边,“你倒也不必如此自责。”

杜若的眼泪大滴地打落在膝盖上。

“都起来吧,不必多说了。”

王玉青又把社章从盒子里取出,随手掷进了炉火里,印章上长长的流苏顷刻化成了灰烬。

更多的学徒流下了无措的眼泪,纷纷叩头劝解,王玉青的脸色丝毫未变。

“我行事有错,以至于挚友离心、知交散落,又教徒失职、有伤风化。”他说,“还有什么颜面做这个班主,将这滑稽荒诞的戏班存留于世?”

王玉青突然又转身看向自己的义子。

“你这黄口小儿尚且敢问我的真心——我也是为了我的真心。”

第79章

曾经有朋友问王玉青,庆昌班于他而言到底是何种存在?

王玉青想了想,玩笑似的随口联了两句诗。

“心血半生写苍茫,肯将新梧付雏凰。”

半生心血,半生心血。他学艺归京,与张端李玉共同打出了庆昌班的名字,彼时意气风发,对戏班的未来万般期许。而后昆戏潦倒、京戏兴起,他带着庆昌班从乱世里一路走来,不能不说是耗尽心血。

在他幼年随着师父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时候,汗水糊在眼睫上看不清来路,万万不会想到有一日能在京城打出自己响亮的招牌,会让梨园行人人敬称他一句王班主——他的一切荣华加身都是由于庆昌班而起,他于是更加看重——因此行事也更加谨小慎微,任何人或事都不能污了庆昌班的脸。

然而世间万事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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