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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
“嗯?”沈珏走着神,也没细想,应了声。
“我,我想问问,沈家在哪儿?”小道士几乎要哭出来,细弱的嗓音都带着哭腔:“我师父让我去沈家接个人,我,我在雍州城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沈家。”
沈珏这才回过神来,挑起了眉:“你知道我是谁?”又看了看他身上洗的泛白的旧蓝道袍:“你是哪一脉的传人?”
“我,我师叔祖叫许明世。”小道士磕磕巴巴地抬起手,两手在空中比划:“是个又矮又瘦的小老头儿,您可还记得他?”
沈珏:“……”
小道士一看又把人说走了神,急的连忙走了两步,堵在沈珏身前,比了比自己身高:“这么矮的,比我还瘦的,一把大胡子脏兮兮的。”
沈珏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够了,我可算知道你的师门,为何会将你赶出门了。”
说完也不待小道士反应,说:“许明世要是活着,怕是要把你打死。”
不止,沈珏想,要是把这小道士领到许明世坟前,指不定能把小老头儿气的诈了尸。
一想到小老头白骨累累的,被气的从坟里跳出来,一把老骨头都颠散了架,咔咔着还要骂人。沈珏忍不住一下笑出了声。
他太久没真正笑过,乍然一笑,长眉弯起,脸颊缀着两个浅浅笑涡,仿佛艳阳穿透晶莹冰花,俊美的眉眼都散着温柔时光。
小道士:“……”
啊,果然跟画像上一样好看。
那个又瘦又矮小老头般的师叔祖,把这个人的画像挂在道观列代祖师间,让后代弟子若是有缘见到此人,都要行礼问候果然是有道理的。
好看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至于道士和妖精的敌视天职……反正他们这一脉没这个传统。
沈珏看着这傻了眼的、许明世不知哪一辈的徒子徒孙,收起笑,淡淡地道:“沈家迁走了,我带你去梧州。有事路上说。”
梧州,沈家……沈珏想着,算了,不要违背天意了,还是去看看那本小册子罢,顺带看看这一代的沈家人,有没有哪个一身逆骨地作妖。
刚迈了几步,急急跟上来的小道士高兴地道:“原来是去了梧州,太好了,师父说我们下一任的掌门真人就在沈家,让我去把他接回来。”
而后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停住了。
“掌门?沈家?”
瞪着一脸懵懂的小道士,沈珏觉得,还是先去把自己的名字从沈家族谱上涂掉,然后让沈家这个家族,彻底消失罢。
凡人界已经不够他们折腾了,眼看着他们要去道门玩耍,再过几百年,他们约莫是能上天。
第五章
去梧州走水路最为便捷,登上船舶,顺着泗阳江水行舟三个日夜,便能抵达梧州码头。
沈珏带着小道士到了江边,正值晌午,江面上起了风,浑黄江水涌动着一下一下地拍打江岸。
身边的小道士望着滔滔江水,仿佛一下子软了腿,扒着沈珏的袖摆,哆嗦地不成人样:“沈公子,能不能不走水路?”
沈珏没有回答,反倒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淡淡青光闪烁了一下,弹开了那双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爪子,他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人久了,一天天、一年年的日子过下来,自然就长了些怪癖,譬如受不得旁人碰触,隔着衣物都觉得勉强。
他将他轻轻弹开,小道士没东西可抓,立时要瘫在地上,艰难站稳了腿,铮铮有词地替自己讲道理:“我叫狸奴,所以怕水。”
他细皮嫩肉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一望便知是从不晓烦恼为何物的孩子,能肆无忌惮地贬低自己的师叔祖,也能把荒诞的理由理直气壮的喊出来。沈珏看着他,就像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个理直气壮地吆喝着“我还是个宝宝呢”敢爬到伊墨头上兴风作浪的小不点,仿佛倏忽一下,就面目全非起来。
从懵懂无知的孩童,一夜便通晓了世事繁杂,人情冷暖,心事重重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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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金秋时节,沈园里的大树都开始落了叶,在秋风里纷扬着翻卷,任意飘荡,将整座园子铺了厚厚一层金黄。
他追着一只蛐蛐儿,一路窜进了小叔沈桢的院子。
他从未见过小叔,听阿爷说是去远方赴任多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院没有主人,厢房门上挂着一只只的冷清铜锁,逢年过节时,会有丫头取过钥匙开锁,将里面清扫一遍。
这院子里有一棵椿树,每年开春的时候,椿芽便成了餐桌上一道小菜。
它是沈园中唯一一株椿树,自它扎根在院中,沈桢院里其它花花草草便遭了灾,没两年便全军覆没。沈珏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猖獗的植物,根系扎入深土仍觉不足,贪婪的根系蛛网一样铺张,疯狂地蔓延着攫取养分,而后在每一个春天里,墙根下,缝隙中,有泥土的地方,都是它的新枝芽。
它的贪婪不仅是根须,枝干也是一样,从春到秋,灰白枝干笔直地往上长,一副恨天高的架势欲捅破苍穹。
连落叶都与旁的树不同,冬天将要到来时,园子里的其它树木,是温柔又忧伤地落下叶片,落得流连不舍沙沙轻唤;只有它,像是被谁摧残的狠了似的,大股大股枝条在一阵阵小风中,噼里啪啦地往下甩,半夜里也不歇,砸在地上像是闹了鬼。
阿爷每次都想伐掉它,又拿不定主意,据说这是小叔小时候亲手栽的。小小的沈珏想,若是小叔回家,发现自己院子里那么多花花草草,都被自己种的椿树逼死了,许会亲手砍了它罢。
他这会儿忙着抓蛐蛐儿,倒是没有想太多,连追带扑地终于在石缝里把那只蛐蛐掏到手,两只手捂着,慢慢,慢慢地打开一条缝隙,凑过去一看,唉,原来是个瘦条条的丑东西,白花了他这么多力气。气鼓鼓地双手一甩,把那吓坏了的虫子放了生。
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泥土草梗,他站在叶子快要落光的大椿树底下仰着脖子往上望,仰的太凶,后脑勺都要碰到脊梁,真是好高好高的树……
事情发生后,他一人独处时,总是回忆那一刻。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仿佛一只反刍的羔羊,将不详的征兆和结局无数次咀嚼,试图理清那一段无法挽回的光阴。
然而,他知道自己,那个小小的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过,于是也就没了理由和推脱,只能无力地望着自己小小的背影,在时光的这边徒劳地伸着手,想要抓住他。
别去。他想,然后看着那个孩子兴奋地搓了搓手心,抱着树杆两脚一蹬,爬了上去。
他顺着高高的树杆灵巧地爬行,中途看到隔壁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婢女,绿色的裙裾随着扫帚一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