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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披着龙袍大步地走到我身边蹲下,问我道:“你很喜欢这屏风?”
感觉有人在接近我,我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恰好瞥见狗皇帝双腿叉开蹲在地上,姿势像个垄头种地的田舍翁,顿觉阳春白雪化作了下里巴人,扫兴至极。
在我们家,沈小川同学如果敢这样不雅地蹲着,婶子能把他毒打到哭着喊爹爹。
注意到我嫌弃的神色,李斯焱愣了愣,换了个稍微正经一点的坐姿,我神色稍霁,又转头去瞧那面屏风。
狗皇帝怔怔地望着我,不自然道:“一架屏风算得什么,朕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庆福的眼皮又是一跳。
我随口道:“不用了谢谢陛下。”
虽然被我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但李斯焱并没有气馁。
他笃定了我一定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用更大的声音道:“朕的库房里金玉成堆,看在你最近乖巧伶俐的份上,朕允许你去随意挑上几件。”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
狗皇帝出身寒微,觉得金玉是好东西,可我从小见惯了家里人把金啊玉啊随手丢在一边,抱着书册画卷爱不释手的样子,所以对这些亮闪闪的小玩意一向无甚兴趣。
李斯焱见我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起身走了,不一会儿,搬了一只精美无比的鎏金器物走到我面前。
他并腿坐下,把那金光灿灿的器皿搁在我临时借用的软榻上。
我瞅瞅那华美到累赘的首饰盒子,又瞅瞅一脸高傲的狗皇帝,觉得我他妈有点看不懂这个行为了。
他在炫耀吗?炫耀他的大金盒子?
李斯焱也在观察我的神情,看我一脸茫然,还以为我是被这个盒子的华丽所震撼,满意地一笑道:“你若喜欢就拿去玩,朕还有许多。”
不,我不喜欢,我要被这暴发户审美土晕了。
为了不碰倒这个凝结了皇帝虚荣心的金闪闪宝盒,我谨慎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正色推辞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仅不能收,我还不想收。
这种直白的炫富简直是在蹂躏我的审美,看久了眼睛都疼。
而且皇帝给的东西都盖着皇家的戳,卖也不能卖,熔也不能熔,丢了还会被问责,最好是早晚三炷香供起来当传家宝,但老娘家都被狗皇帝祸害没了,要他的破盒子有什么用?
李斯焱摆摆手道:“不必拘泥,你是朕的起居郎,朕不能亏待你。”
我真诚建议道:“魏喜子不也是陛下的起居郎,陛下还是送给他吧。”
李斯焱被我一怼,一肚子理由被噎在了喉咙口,跟我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我眨眨干涩的眼睛,好想转头去继续研究那面屏风。
李斯焱的坏脾气逐渐开始发酵,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冷冷道:“朕赐你东西,没有你推拒的余地。”
眼看他面色不虞,就要把这个金盒子往我怀里塞,我只得实话实说道:“……陛下,就算你把它给了我,我也没东西放呀。”
李斯焱一怔:“你没有首饰吗?”
我摇摇头道:“陛下什么时候见我戴过钗环?”
为了给父亲守孝,我的脑袋一向是光秃秃的,宫里给我发的发钗耳环都被我顺手送了小金莲和小金柳,一样都没自己留下。
“怎么不早说,”李斯焱恍然大悟,招唤庆福过来道:“你去库房里再拿些首饰来,给她挑一挑。
我第一次从庆福那种波澜不惊的老脸上看出震惊来。
隐隐感觉到狗皇帝今天对我的过分热情,我内心一凛,一把抓住庆福道:“不必了,宫中每一季都会按五品女官的份例给我发首饰,是我要守孝,不想戴而已。”
李斯焱皱眉道:“守什么孝,庆福,去开库房,给她拿几根金钗来。”
金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盯着李斯焱,一种无端的惊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在干什么?
金钗贵重,按宫廷礼制,只有四品以上的娘娘才配佩戴,他眼也不眨地送给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不敢深想,本能地大声喊道:“我不要!”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不能要,绝对不能要!
他被我吼得一愣,像条被主人无端打了一巴掌的狗一样,满脸迷茫地看着我。
他不自觉道:“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钗,还有别的首饰可以挑选。”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讨好显耀的意味太浓,浓到有点不像个皇帝了,连忙恢复了那种傲慢的腔调道:“你也算个女子,成日里不修边幅,素得连个像样首饰都没有,平白丢朕的脸。”
我当即袖子一振,拍案而起,冷冷道:“父丧三年孝期未到,我无法丁忧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脱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我是给你当起居郎,又不是给你当奴才,少拿一副恩赐的态度强塞破烂给我,你这些破东西老娘不稀罕,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李斯焱你别欺人太甚了!”
我几句骂完,冷着脸靠回到软榻上,浑身散发出一股你他娘的别来烦我的气息。
眼角余光中,庆福震惊的表情缓缓转为绝望。
这回李斯焱终于听懂了,他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阴郁了下来。
我装作被气狠了的样子,扭过脸去一言不发,只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他的反应。
良久,他铁水一样阴沉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转过头去,息事宁人道:“那便算了。”
我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火气一下又翻了上来,他委屈?他委屈个什么劲儿,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逼迫我,现在反倒是自己矫情上了,什么道理!
猛然想起我还躺在他的榻上,我翻身而起,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与日常用品。
反正已经翻了脸,我正好不用再睡这张膈应人的软榻了,一想到这个破床睡过狗皇帝,我就觉得恶心。
狗皇帝很快恢复了平素的傲慢,坐在榻边,静静看着我上下忙碌,眼里好像藏着一团灼人的火。
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回我自己的屋子,居于此处,怕弄脏了陛下的御榻。”我道。
这句话又触怒了李斯焱,他冷笑一声,抓起那金首饰盒往地上狠狠一摔,寒声道:“朕是皇帝,这个天下都归朕所有,你的屋子不也是朕的?不独是宫里,宫外你家的房子田产,你的命,你全家的命,也都是朕的,朕是可怜你才多纵容你几分,你还敢蹬鼻子上脸,真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他明明气得要死,却还在强装淡定,若换做以前……我咬了咬嘴唇,他早该把我罚去御膳房烧灶火了吧。
他说他可怜我?我觉得有些荒诞,我深知全天下的人都有恻隐之心,唯独狗皇帝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