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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男人手里这般遁地无门过,色厉内荏地气势汹汹:

“多年情分,毁于一旦,你别逼我。”

良久。

背后烛火琳琅,他英俊面容阴鸷而凶戾,终是缓缓撑起了身。

只堪堪停在她鼻尖前数寸处。

沉迫的威压。

“那么,我问你,知己是何意。”

她见得了空隙,紧赶着坐起了身,却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抵在窗角。

她沿着他唇角一路向上看进他眼睛。

他身上很香,两个人都喘着。

烛光下,他身影遮头盖脸地兜住她全身,她仿佛被一座影山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那熏香,许是雪中春信。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很狡猾,很可怕。

“知己……”她仍旧强装冷静,“知己是什么意思,你不懂?”

“我跟他谁懂你。”他只有六个字。

她道:“你。”

他鸦羽般的长睫懒懒垂下两分,孤倨地受用。

她却接着道:“但是,所谓情爱,并非一定要是什么知己。我不是那些酸腐文人,什么俞伯牙钟子期,贾宝玉林黛玉,我不期望人懂,也不必有人来懂。”

“怀瑾爱我,珍惜我,包容我,我最不堪的一面给他看,他也接纳。”

“他爱我,非是用我来满足他自己,他一切都为我好。”

她不知怎么,说到此竟然哽咽:

“我被无数男人爱过,唯有他一个爱我是为我好。所以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懂不懂的。我只说一句,怀瑾所经历之事,若是在你身上,我们一定是不死不休

,绝无可能彼此宽宥!”

“你是说,我懂你,不重要?”

“对!”她声音清脆笃定,“我毋须人懂,我要人成全,要人包容。”

他仿佛被当头一击,崩裂满地。

所有怒火和诘问于是都涩痛地卡在喉咙里。

对,姓顾的占一个仁厚,他能给的宽容和成全,他给不了。

良久,他恹恹一嗤,坐直了身子。

她缓缓坐起来,两人并肩同坐,他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她继续道:

“因而,你也不必说什么,‘他不过久别重逢,难以自处’之类的话。我懂他还是你懂他?我倒有句话要问你——你亲眼见着怀瑾因为我到此境地,你这性子,真能毫无芥蒂地爱我吗?”

李玄白垂着头玩袖摆,忽地滞了动作。

良久,羽睫压着眼睛,甚至不曾眨一眨。

她说:“你现在说爱我,也不过是爱而不得,一时昏头。我真允了你,你就想起我是如何薄情,如何城府,如何养不熟,如何忘恩负义了。若是天山弟子,倒也罢了,一国摄政王,安敢留这种人在枕边!”

李玄白不恼,听得却静静笑了,垂首半晌,终于闲闲地起身踱步,一面走,一面笑。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唯余他的轻笑回荡不绝。

南琼霜并不明了他为何而笑。

烛影飘曳,他在煌煌灯火中负着手,鬼一般漫行了一圈,终于抖着手抓起了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嗓子,抱着肩膀,似乎浑身发冷似的:

“你怎知我——”

话音未毕。

殿中轰然一声巨响。

回声震荡,大殿嗡鸣,门口的描金山水花鸟屏风霍然倾倒,木屑灰尘之中,站着一个玄衣大袖的人。

顾怀瑾立在幽幽暗影之中,浑身仿佛被玄关的黑暗吞没了,唯有一张雪白脸孔:

“摄政王,还没够啊。”

南琼霜三魂七魄飞走一半。

李玄白曲着腿散漫靠在殿柱上,笑得愈发颤抖,喉咙里咽着苦茶,声音仿佛哽咽似的:

“跳出来,你赌输了。”

顾怀瑾已经步入了大殿,径直朝正中呆若木鸡疯狂回想的人走去,不由分说握住了她手腕:

“她未选你,你也没赢啊。”

李玄白玩着小耳坠,有几分惬意:

“少得意。两情相悦?真可笑。你若是在我的位子,就是同灭国仇人苟合!”

南琼霜骤然感觉腕上力道收紧了三分。

顾怀瑾身影如一座压抑枯败的荒崖。

李玄白扶着额笑,笑了半晌,吊儿郎当地换了条腿曲着,齐紫的大袖挥得如一阵风吹即散的烟:

“滚吧,都滚吧,赶紧滚。”

顾怀瑾将她急急牵出了大明宫。

临走前,她最后回身看了他一眼。

灯火辉煌的大明宫,有万千盏烛,万千道影。但重重影子簇拥间,唯有一个寂寥孓然的人。

他还在笑,抱着肩膀。

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他在哭似的。

——他这种人,怎么,竟然会为女人难过?

她转过头,顾怀瑾闷着头往前疾行,玄袍翻涌如墨,她后知后觉地想明白。

顾怀瑾在屏风后,李玄白根本没想勉强她。

第174章

谁也没想到,刚要跨出大明宫的门槛,就撞上了火急火燎前来报信的吴顺。

吴顺急得一脑门子汗:

“顾先生,您在这哪。您快回紫宸殿去吧!皇上在紫宸殿内,发了不知什么病,现下是五脏绞痛,在紫宸殿里打滚哪!”

*

紫宸殿内已是一片狼藉。

甫一进去,已是一股秽臭气,满地黄金万两。南琼霜是喜洁成癖的,一下子几乎厥过去,强捂着鼻子进去,惊见方才还好好的人,吱哇乱叫着在地上打挺,脸上半点仪容也无了,一张脸搅成一团,嘶着嗓子嚎叫。

常忠不敢回府,用尽了借口赖着没走,见嘉庆帝如此,已是形散胆裂,冷汗满头。

满殿太医本围着嘉庆帝慌作一团,纷乱地谈论病情,见了两人进来,登时悄无声息。

殿内唯余嘉庆帝难以称作人声的哭嚎。

人人望着顾怀瑾,人人噤若寒蝉。

嘉庆帝涕泪满面,吐泻交作,一面在呕吐物中打滚,一面哭嚎:

“痛啊,朕痛啊!救命啊——朕痛啊!要死了,朕要死了——”

“女真人——!朕杀了你!狗屁国师!朕说了不准女真人留!不准女真人留啊!庸谬误国!纵敌背朕!姓顾的,绞死他!穿肠肚烂之痛啊——走狗!害朕至此!痛啊!朕痛啊!”

“把姓顾的给朕召来!召来!!朕要亲自绞,绞死——!狗屁先生!通敌之辈!引狼入室!恃权弄术!朕的命,他拿去给定王尽忠!!”

满殿御医皆紧惧垂着头,不敢发一言。

王茂行站在嘉庆帝身旁,不敢靠近,亦不敢多言,唯流着泪连连哀叹:

“皇上,您怎么也到床上去,地上凉……”

嘉庆帝根本听不进半个字,眼睛通红着发狂,腌臜秽语不断,满殿尽是他指天指地的诅咒,幽幽回荡。

顾怀瑾有两刻钟,一个字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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