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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紫色的夜幕里,满殿灯火,也不过一点缥缈的微弱的光。

吴顺擦着步子,满头大汗地跟在她轿子一旁。

寂静的紫禁城中的深夜,杳无杂声,仿佛一头巨兽闭紧了齿关,人在宫道上穿行,犹如在巨兽的肚腹内行走。

唯有一点鸟啼、蝉鸣和紫宸殿遥遥的哀嚎。

月色惨白,映得南琼霜搁在扶手上的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她不知怎么,心里慌得厉害。

总觉得出了事。

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慌忙,高高弹击着两肺,又失重地落回去。她伸手按着心口,忽然觉得胸膛里空空如也,一切都空空如也。

莫名其妙地全空了,她什么也抓不住。

到底是怎么了?

她道:“吴顺。摄政王今夜怎么这时辰还没歇下?”

吴顺挑着八字眉赔笑:“回娘娘,摄政王今夜批折子批得晚了些。”

“批折子?”她挑眉轻哂,“表兄通宵批折子,本宫忧心他心急上火,一向嘱咐尚膳局给他送碗银耳莲子百合粥。久而久之,本宫不必开口,尚膳局也晓得往里送。方才本宫怎么没见桌上有那粥?”

吴顺无话可答,只是赔笑。

她接着道:“况且,他那神色,懒适厌倦,哈欠连天,眼睛都还红着,眼见是睡下了又给叫起来的。”

吴顺笑着应是。

南琼霜嫌厌一挥手:“狗奴才,半点儿真话也没有!”

吴顺咧着嘴假笑,弯出一口齐整的牙:“娘娘体恤咱们摄政王,怎么骂奴才们都成。”

南琼霜望着吴顺那张在月色下,笑纹堆满、却不见半分笑意的谄媚的脸,幽幽无言。

半晌。

她抬手朝随在身侧的菡萏宫太监指了一圈,最后点在吴顺身上:

“把他给我抓起来,捂住嘴。”

“诶,娘娘……”吴顺大惊失色,下半句话还未吐,顷刻给一只手掌噎进牙堂子里,人倏地往后一倒,倾翻了。

南琼霜:“看好了,万不能让他给我跑了。”手一抬,朝哀嚎声源头远远眺望:“去紫宸殿。”

紫宸殿里亦是灯火通明。

殿外已是一片慌乱无序。

宫人们手持宫灯,在殿前列行守着,大开的殿门之内,宫女们鱼贯出入,一碗碗棕黑的汤药被慌里慌张地端进去,西域进贡的最好的安神香被捆成小臂粗的一把,系着黄丝带呈进殿内。

殿内,惨呼哀叫声不绝于耳,间还有毛琳妍失态的啼哭。

南琼霜在殿外立了一瞬,便觉里头形势大约不好,嘉庆帝闹得太厉害,恐怕这回病发得严重。

嚎得这么瘆人,恐怕顾怀瑾和王茂行都得连夜入宫。

四下里一望,却觉得不大对劲。

忙忙活活的,唯有一些宫人。皇上嚎得这么惨,别说顾怀瑾,御医都哪去了?

她无暇细想,提着裙摆便要往内走。

忽然又顿住脚步,回身一望。

吴顺正被她宫里太监扭剪着双手,动弹不得,口里塞着七八方帕子,呜呜呀呀地说不了话。

她扫了一眼那制着吴顺的太监,轻声道,“放了吴公公吧。”

那太监不明就里,不敢违背,迟疑着松了手。

吴顺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大汗淋漓地呼哧带喘,汗从太阳穴成条淌下:“娘娘……”

“回去告诉表兄,我没有听他的话。”她半回过身子,唯留一点侧首的眸光分给他,“倘若他要怪,怪德音便是。倘若他不准德音侍疾,非要他亲自来紫宸殿,德音才肯走。不然,德音是不肯置皇上于不顾的。”

说完,她提着裙摆径自往紫宸殿内去,头也不回,“去吧,对表兄说吧。”

她的声音,散在紫宸殿痛苦的号叫和温柔的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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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顺不敢耽误,撒开步子扭着胯,火急火燎地往大明宫狂奔。

远香清涟二人随在南琼霜身后,并不懂她究竟是何意,彼此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

南琼霜神色纹丝不动,从容跨过了门槛。

把吴顺放回去,也是因为她忌惮李玄白的脾气。

面对摄政王,小事尽可有商有量。但他再三下过的令,硬碰硬,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能同李玄白对着干。

亦不能乖乖听话,回菡萏宫。

阳奉阴违,先斩后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反正她斩了,他那头早晚也有人奏给他,不如由她来奏,以示悔改服软之意。

但求他日后往她身上打板子,能念着她这份自首之心。

她沉默无言地过了紫宸殿的玛瑙珠帘,殿内苦药味扑鼻而来,涩得人心里发闷。

她一路朝金黄纱幔的龙床缓行过去。

层层叠叠的缀着金片的床幔中,一个人影凄凉卧在正中,周围锦枕龙衾暄软得仿佛云团,他陷在中间,几乎压得厚厚的衾被翘起来。

人太憔悴,枕衾太繁丽,衬得他像夹在其中的干瘪的枣核。

毛琳妍坐在龙床边缘,身子跪伏到嘉庆帝枕边,正哀哀啼哭。

金幔中的人已经虚弱得声嘶,唯有一声一声的呢喃:“德音……德音……”

她心里一凛,急急奔去,撩开床幔时已经落了泪,“皇上……”

嘉庆帝听见她的声音,勉强睁开一丝眼缝,黢黑的眼圈,朝她伸出一只手:“德音,救我……”

“皇上,皇上,臣妾来了……”她心中笑,男人就是爱大惊小怪,不过是头痛,一面泪落如滚珠,“臣妾来迟了……您今日怎么发作得这么严重……”

“朕……朕……心中郁结啊!”嘉庆帝头歪在枕上,眼缝一开,竟哗哗淌出一条小溪般的泪,“你可知外头出了什么事!今日……”

话未等出口,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咳得他几乎在床上打挺。

她正急着问,毛琳妍一阵大叫将她挤去一旁,嗷嗷嚎哭,似乎誓要比嘉庆帝的号叫更凄惨,以证忠心。

“皇上!您这嗓子已经哑成这样,旁的事情,您就先别想了!还是经管好自己的身子骨要紧……”

“外头出了什么事,皇上?”她含着泪绞帕子,“您可别吓我。您今夜……”

今夜已经十分反常。嘉庆帝病发至此,紫宸殿内竟然只有一个可怜兮兮的赵太医。从前皇上一发病,乌泱泱跪一地御医大臣,今日,这些人都哪去了?

王茂行也不在。顾怀瑾亦没来。

顾怀瑾的无量心法刚好可缓解嘉庆帝的头痛,这疯子素日就依赖他,这时候,怎么不召他进宫?

她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最坏的猜想。

她不敢深想,哽着脖子将那念头吞进胃里,心脏狂跳。

龙床上,嘉庆帝眼皮发乌,眼下青黑,恍恍惚惚抬起一点眼皮,满头大汗。

吐着字,眼睑里一根莹莹泪光,往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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