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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泉乃是朝瑶峰上一处药泉,适于休养疗身,正在明月阁附近。顾怀瑾说她身子不好,几次三番要她去泡着试试,她也没放在心上,嫌他小题大做。

如今她去,一是因为身上冷,二是因为,唯有这种地方,雾刀不会跟着。

她唰地一下推开浴池的门,两三下将黏在身上的湿衣服剥了下来,胡乱解了发髻,抱着肩膀,战栗着走下池中石阶。

满室水雾蒸腾,一片浑浊的白,她几乎瞧不清台阶。

很烫。

但是她太冷了,这样的烫,对她来说,刚刚好。

温泉淹没她的锁骨和肩膀,圈在她脖子上。她冻透了的身体瞬间被包裹起来,肌肉如释重负地松弛了,她扶住池边,缓缓走过去靠着。

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心神俱疲。

好安静啊。水声滴答,连呼吸都带着湿润的水珠。

水雾升腾着,一种叫人窒息的温暖。

在温泉里泡着,连习惯了刺骨寒冷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舒展开来,不想走了。

可是,外面依旧是一片刀刮般的寒。

她静静地想,是不是这些日子,她过得太安逸,忘了自己本来的处境了?

因为体会过温暖,所以那些痛和寒冷,再也无法忍受。

可是……

可是,她从来不属于这些四季如春之处。

或许,她本来就不该留恋的。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一切都是骗来的,这种春光,对于她这严寒石缝中侥幸求生的草,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得到片刻,已经该珍惜,断断没有强留的道理。

她本来就不该留恋的。

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吗?

她捂住脸,呜呜哭了。

水雾闷热混沌,裹着她,一切寂静无声。

她的眼泪,圆圆的,一颗一颗掉进温泉水里,化没了。

是她的错。是她忘了……忘了她是谁了。

忘了她的任务,忘了她的名字,忘了她的自我,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去演另一个角色。

所以,现在,才会这样进退两难。

骗人也就罢了,怎么把自己也骗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心性软弱,这时,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贪图享受的傻子。

情爱?

情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今天爱,明天就变了。即便是顾怀瑾,也说不准。

等到他不爱的时候……

自然也会抛弃她,像这世上所有其他男子一样。

即便说,他现在爱她。

可是,他爱的,真的是她吗?

她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真正的自己。南琼霜的恨和坚定,决绝和自傲,豁达和不可亵玩,他从未见过一分。

至于他爱上的那些东西,她的温柔、她的眼泪、她的依赖和胆怯……

全是演出来的。

顾怀瑾,他根本不知道南琼霜是谁。

她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一个楚皎皎。

但可以肯定,她南琼霜,同那个娇弱又可怜的楚皎皎,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是她。

假如顾怀瑾真的那么爱楚皎皎,那么,他绝不会爱南琼霜。

她抱着肩膀,痛哭起来。

忽然,红色的玛瑙珠般的水滴,一颗一颗,砸进水里,在水中化为几缕烟。

她愣住了。

红色的小圆水滴一颗接一颗往下坠落,她一双纤白的手,颤抖着,抚上了自己脸颊。

摸了摸自己的眼睫。

指腹几丝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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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喘着,忽然又感觉鼻孔里,似乎有些异常的热,那热的东西缓缓淌下来,滴答、滴答,砸进水里。

也是红的。

她后知后觉地扶住池边,眼前景象瞬间模糊开来,万物轮廓彼此重叠来回荡漾,她耳朵里一阵叮——的耳鸣。

她在流血。

是因为刚才在湖中冻透了,马上又来泡温泉?

不是。

她的脑仁里,一根筋噔噔跳动,揪扯着她的大脑,仿佛一条蠕虫钻进了脑子里,拼命抽动。

一阵钻心的痛。

这种痛,她感受过的。

她弯下身子,抱着肩膀,看见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眼底两排狰狞血痕。

是她的毒。

七乌香木的毒,复发了。

第90章

她也不知道后面,究竟是怎样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迷迷糊糊地看见些以前的事。

那时她还小,不过五六岁。大姐和二哥还在。

战火频仍,狼烟四起,爹充了军,再也没有回来,娘害了疫病,死了。

大姐拖着她和二哥,一路往关内逃,见过堆叠成山的尸骨,偷过寺庙里的贡果,也曾经抢了死人的草席,夜里挡点风雨。

后来,一个黑衣人相中了大姐,说要带她去一个“给饭、给水、能睡觉”的地方。

大姐不肯一个人享福,把她和二哥也带了去。

去了方知,那阴冷森严的地方,名唤“往生门”。

三人全不知道往生门是什么,只以为是个急需门童扫地的地方,于是欣然留下。

没过几日,那平日和善亲切的黑衣人,弯着眼睛,要他们入角斗场,说是“可以有许多玩伴”。

大姐当时已经十二岁,懂了些事,自门内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多少瞧出了些端倪,晓得那角斗场内,必不可能是什么轻松愉悦的游戏,于是一口回绝了。

“我们三人,无心前途荣耀,不过想平平安安,了此一生。请先生容我们三人在此处做一辈子的守门人便是。”

话说完,那挨个给他们买糖画的黑衣人,拔刀出鞘,一刀劈在大姐肩上,劈作两半。

血溅了二哥一身。二哥素来胆小,那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颤巍巍地将她挡在身后,没叫她沾染上一点。

那黑衣人笑着:“你们大姐不愿,你们呢?”

二哥横在她身前的胳膊抖着,声音却平稳:“好。”

黑衣人鼓掌:“算你们两个识趣。”

她那时,并不明白二哥那一句“好”,是什么意思。

连二哥为什么趁那黑衣人转身,拿着门后的烧火棍,朝他后脑勺猛击,都不明白。

二哥当然没成功。

那黑衣人依旧和善笑着,转过了身,信手挡下那支火棍,一双刀刃般锋利的眼,睨着她。

手,攀上二哥的脖子。

二哥的头顷刻偏折了,仿佛从脖子上掉下来。

黑衣人擦擦手,捏着二哥那根头和脖子相连的软软的筋,把他拖到她面前。

“你呢?”

她望着二哥那双失了神、含着泪的眼睛,忽然懂了他最后艰难摆出的口型。

“好。”

那一天,她入了往生门的角斗场,与两百个幼童一起,互相残杀。

她也从未想过她会有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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