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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赢秀都听得异常清晰,胸膛深处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越来越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鲜血四溅,四分五裂。

就像焰火,升至极点,便会裂成一绺绺长长的碎片。

莫名的,死亡近在咫尺,赢秀却想起了寒衣节和谢舟看到的焰火。

多漂亮呀,有明灯浩海,光转九天。

白衣门客就立在他身侧,咫尺之间,手里提着他送的雪灯,在人海中,独独凝望着他。

华灯,焰火,白衣,门客……

浮光掠影似地流逝,只剩下眼前亮得晃眼的琉璃灯。

脚下的太极殿像是一只眉目肃穆的庞然怪物,阴森可怖,静静地等着将他吞入腹中。

脚步声渐渐近了。

就在经过他藏身之地时,骤然停了下来。

……来人是谁?

禁军?皇帝?

神经紧绷得如同即将崩裂的弦,赢秀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解下覆面,举起剑,横在脸侧——

“赢秀。”

温凉的,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剑身微颤,少年刺客仰起头,看见那位暴君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九龙衮服,冠帻清冷,漆黑冕旒下是熟悉的眉眼。

对视的刹那,赢秀心跳骤停,脑袋骤然轰鸣,力气顿失,险些连剑也握不住了。

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君主,竟然和门客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刺客满脸失神,漆黑如墨的发丝凌乱不堪,半跪在地上,眼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震惊,凌乱。

看上去很可怜。

赢秀全然不知自己有多狼狈,浑身几乎浸在血泊里,身侧是上峰的头颅,他思绪一片混乱,像是被揉碎了,碾成灰烬。

眼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诡谲离奇,门客,皇帝,谢舟,殷奂,这两个名字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溯撕扯……

一条寒江,一轮月光,白衣青年抱琴而立:

“谢舟,健康人士。”

谢舟,南朝建康人,建章谢氏的门客。

错了,错了……

谢舟从未说过,他是建章谢氏的门客。

赢秀颤抖着,慢慢低下头,他颤得厉害,就连修长的颈项也跟着细细地颤。

记忆不断回溯。

“你有什么目的?”

“给你的东西,你要用……知道吗?”

“你要延尉狱值房的卷宗,何必亲自去拿。”

“一路小心。”

……

“书上写的我们都做了,用膳,同宿,拆招……我,我们算是眷侣吗?”

——“你和他,不是。只有我和你,才是眷侣。”

“谢舟,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

过往一句句话不断浮现,凌乱,错杂,像是鞭子一般狠狠地抽着赢秀的心脏。

少年低着头,颤抖不已。

漂亮狠戾的年轻暴君俯下身,伸出手,攥着他的下颌,逼他看着自己的脸,语气平静诡谲:

“你有两个选择,”

第53章

赢秀半跪在地上, 跪在一地鲜血里。

他被迫仰着头,攥着他下颌的手指冰冷,修长, 骨节明晰, 湛若冰玉, 带着刺骨的寒。

他浑身僵硬, 一动不动,有些怀疑眼前人的出现是临死前的幻觉——怎会有如何荒谬的幻觉?

少年刺客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眼睫轻轻一颤, 鸦睫上的斑驳鲜血滴进瞳孔。

满殿琉璃灯辉映,四面八方覆盖而下的漼漼华光亮得晃眼, 一片刺目猩红。

隔着朦胧血雾,赢秀勉强看清冕旒后的眸瞳,眼形昳丽,眸色漆黑, 幽寂,清冷。

……他亲过这双眼睛。

彼时眼睛的主人闭目, 任由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轻轻地亲吻他的眸瞳。

恍惚中,门客和熙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偷偷摸摸的,我会闭上眼睛。”

记忆里的声音与此刻头顶传来的声音渐渐重叠, 同样是温凉, 濯冰漱雪般的清冷声线,一字一句地穿透耳膜。

与门客生得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一般无二的皇帝,正扼住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要他做出选择:

“一,继续爱这张脸。”

“二,死。”

殿外,几道血肉模糊的人影正在受刑,皮肉剥落,切齿惨叫,遥遥传到赢秀耳中。

他忍不住轻轻战栗,瑟缩着,眸光向下,眼帘低垂,不敢直视眼前人。

掐在下颌的冰冷指尖似乎失了耐性,力道更重,强制地扼住他的颌骨,一阵轻微的疼痛。

那人粗粝的指腹重重地抹过,几乎要陷入柔软肌肤里,轻柔擦去他脸颊上的鲜血,慢悠悠地提醒他: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考虑。”

继续爱他。

或者死。

少年刺客手里攥着一条细细的发带,被血染了,依稀还能看出是金色的。

他慢慢攥紧发带,仿佛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赢秀哑着声,头一次发觉,说话原来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你是谢舟?”

朦胧的视野中,年轻,昳丽的皇帝似乎笑了一下,指腹向上,拂去少年湿漉长睫上的鲜血。

两弯纤细黑睫在他手底下轻颤,细细的,虚掩着一双清润眸瞳。

总是带着笑意,微弯的明亮眼眸浸着血,染上薄薄的赤色。

皇帝凝视着那双狼狈的眼睛,眼眸略深。

对方冰冷的指尖似乎即将就要触碰他的眼球,将触未触。

赢秀下意识闭上眼,睫毛仓促扫过那人的手心。

皇帝没有回答他之前问的话,蹲下身,半跪着,与赢秀对视,一字一句地问他:“你选好了吗?”

距离骤然贴近,咫尺之间,赢秀四肢僵硬,心脏仿佛被什么沉重的锐器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猛的偏过头,赌气似地说:“那你杀了我吧。”

谢舟骗了他,还要威胁他,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掐着他面颊的指尖顿住了,慢慢摩挲着他细白的皮肉,冰冷肃杀,无言的审视。

仿佛在犹豫要从何处下刀。

赢秀执拗地偏着头,宁愿被烛火晃得眼睛发疼,也不看眼前人。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被人从他手心抽了出来,细细的,柔软的,坠着一点粘稠的血迹,滑过指缝。

——是那条金色发带。

赢秀骤然转过头,想要夺回来,却被钳制住双手,想要挣扎,眼前霍然一黑,纤长布料覆盖下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

一片红通通的黑暗中,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那条发带,谢舟用那条发带绑住了他的眼睛!

赢秀指尖颤动,五指握着剑柄,还未来得及动作。

咔嚓一声,腕骨一阵剧痛,月骨被强制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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