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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还是不松,他有些恼了,又问了一

遍:“做什么?”

谢定夷实在想笑,忍了忍,说:“好了,别出去了,小心冻着。”

沈淙知道她忙,倒也不会真的挑这种时候和她闹脾气,抿抿唇,垂手将漆盘放到一边,顺着她的力道坐到了床沿。

他现在离她近些就忍不住去看她的伤,这会儿刚一坐下,手就下意识地掀起了被子,见那纱布没再渗血,心里默默松了口气,顺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长发。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挨着彼此,寂静的屋内唯余炭火噼啪,间或夹杂着纸页掀起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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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持彻夜未眠。

归敬殿内的灯火燃至夜半,已经不复初始那般明亮,她穿着单薄的寝衣,面无表情地靠在床沿,不错眼地望着那跳动的火光。

整个梁安的兵马已经集结完毕了,沣、岱两州所有的兵力,还有菰州以做后援,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她就能脱去这身太子朝服,踏上那个至高权位。

如果一切顺利。

……

可是,真的能一切顺利吗?

谢定夷随和亲队伍出关那一年,她才刚刚出生,一直到四岁,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只存在于大人口中的姨母。

在她幼小而有限的记忆里,十八岁的谢定夷已经成了一个特别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她很高,很好看,一抬手就能把她拎起来,轻轻松松地在手臂间肩膀上颠来倒去。

她骑在她的肩膀上咯咯得笑,结果往下一看,又开始害怕,二话不说改笑为哭,谢定夷手忙脚乱地把她抱下来,声音模模糊糊地,问:“姐,她怎么又哭了?”

东宛之战前,整个皇室是从未有过的其乐融融,剿灭了燕济这个百年宿敌,就像是掀开了一座压在脊背上的大山,谁都是从所未有的畅意,谁都在称颂谢定夷的战功。

那个时候,谢定夷还不知道幼年去往燕济时所遇到的刺客来自于眼前这个和她一母同胞的长姐。

她抱着长姐的女儿,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恣意地哈哈大笑,全然不知这彪炳的战功未来会给她带来什么。

多么意气风发的年岁啊——只要是见到她的人,就没有谁不为这个时候的谢定夷所折服,宣靖帝姬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中梁,多少武将投在她的门下,多少人因她投军参考,案牍深处那一封封奏折,大街小巷中的那一本本事录——他们说她是天生将星,必然能挽大厦之将倾。

只可惜,在这一日一日的变化中,率先动摇的并非是中梁的国本,而是原本属于母亲的储位。

母亲自出生起就被封为了明昭帝姬,这个由奉明帝亲自赐下的封号无疑承载了他对这个长孙所有的期望,所以她自小勤勉,刻苦研习,不论是习文还是习武她都不肯松懈,祖母交给她的任务她也一丝不苟的完成。

夜以继日、焚膏继晷。

如果没有谢定夷,如果没有这场石破惊天的战功,她的位置几乎不可能被动摇分毫,她被当作太子培养了那么多年,可仅仅是一夕之间,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

这些年来,谢持一直试图去理解母亲当年的所思所想,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皇位而憎恨妹妹,可想了很多年,她都觉得她应该是不恨的。

她只是没办法。

毕竟没有人能真的恨谢定夷。

她这辈子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吗?多年征战,九死一生,她为中梁打下了一座又一座城池,每每濒死之际,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她真的是谢定夷的孩子,她今日一定不会迈出这一步,可惜她不是。

每个在这——在东宫度过的夜晚,她都会思念母亲,思念她的怀抱和声音,思念她教自己读书写字时的情景,思念过去在帝姬府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那些曾经以为是寻常的时光如今看来都已经遥不可及,她伸出手去,能摸到的只有回忆里的幻影。

母亲的死讯一传来,身边的所有人就好像变了一副嘴脸,父亲伤心了几日,将她叫到跟前的第一句话说得却是:“是宣靖杀了你母亲。”

那个时候她才八岁。

他们将这个八岁的孩子当成了一个筹码,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往她身上套,祖母怜惜她幼年丧母,给她封王,父亲却说不够。

他说:“阿持,这个太子之位本该是你母亲的,是宣靖抢了你母亲的。”

日日教、夜夜听。

所有人都在逼她。

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八九岁的年纪,被一夜一夜地关禁闭,她试图给祖母传信,想让她把自己接到宫中,但那时候正值战时,边关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梁安大乱,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生怕谢定夷一朝战败就会导致整个中梁天翻地覆,没有人有时间去关心这个孩子。

宫中送不进去,她就给别人送,趁着某日父亲放她出门,她将一封信偷偷交给了酒楼的老板,予以重金,让他帮忙递交驿站,送予边关。

第一封信,她写:姨母,我待在府中总是想母亲,我想入宫陪祖母,您能帮我同祖母说说吗?

隔了一个月,她又寄出第二封,写:姨母,我最近有好好练功,我能去边关找您吗?

第三封,她写:姨母,父亲对我不好,我不想待在帝姬府了。

第四封:姨母,我想母亲了。

那几个月里,她每天就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着有人来接自己,可帝姬府门里从没出现一个她期待的人,她也从来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渐渐的,她放弃了向谢定夷求救,不再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躲避侍从的监视,安心待在那个没有母亲的帝姬府中,听着父亲和姨母的一日日的教诲。

阙敕之战胜利前夕,祖母病逝于近章宫,没过多久,大军班师回朝,早已被立为太子的谢定夷登基为帝,同时广选侍君,充实后宫。

就在宋家日夜筹谋着该如何将谢持推到太子之位上时,谢定夷主动将召她入宫中,问她是否愿意承起太子之位。

一只只无形的手锢在她脸上,盖住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按住她的脑袋,点下去、抬起、答应。

他们想要的不是谢持,而是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太子。

所以她不能有自己的脾气,不能驳斥他们的命令,他们会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能看着属于你母亲的位置被她人霸占吗?他们会说,阿持,你会理解父亲的,对吧?

对吧?

对吧。

那个位置真的有这么好吗?

太多年了,她被逼着伸手去够那个高高的御座太多年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不禁产生了疑问,如果她真的能坐上去,她是不是再也不用当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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