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5


那条河中间隔着一道镂空围栏,贺铭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人也跟着他朝围栏走。

夜里太安静了,尽管背后的脚步声很轻,贺铭还是听得很清楚,那人跟了他一路。

李修远和他的直接交集并不多,他还是岁岁福利院的一员时,刚刚成为记者的李修远写了几篇言辞夸张的报道,把励志孤儿的标签贴在了他身上。

他的照片被印在报纸上,配上矫揉造作的文字,李修远一遍一遍地重复他如何被父亲抛弃,被母亲和外婆留下,被仅剩的亲人丢进福利院的悲惨故事,最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感叹:他竟然还好好活着,还在追求世俗标准上的优秀,即使无人在意。

派发到西汀各个街巷的报纸的另一端,有无数好奇的、俯视的目光,但那尚且可以忍受。日常生活中,他也完全逃不开那些文字的诅咒。

岁岁福利院里,以乔展意为首的两三个人总是看见他就阴阳怪气拔高了调子:

“哟,好孩子来了!”

往往回到宿舍他就发现自己的书被撕得乱七八糟,纸页棉絮一样洒满了整个床铺。

因为他变成成绩榜上“千年老二”的男同学翘起一条腿挡住他的去路,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脚上的新运动鞋,手上以同样的频率摇着一盒喝了一半的牛奶:

“你下次考差一点,我就每天赏你半盒牛奶。”

贺铭跨过他的小腿,却没避开被捏瘪的牛奶盒,乳臭味的白色液体尽数淋在他冬天的唯一一件外套上。

即使后来他去了舅舅家,表弟也时常会在他辅导功课时胡搅蛮缠。

“福利院里是什么样子?你睡在床上吗,还是地上?”

“老师去家访,就会到你的宿舍里去吗?谁来给你当家长?”

对于年少敏感的贺铭而言,李修远的报道是脸上黥的字,让渡二次伤害的界碑,放弃尊严的个人声明。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恶意,不屑一顾的,刻意而放肆的,绵里藏针的,但从李修远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被打包得很漂亮的恶意,贴上同情或者其他某种更为重大、高高在上的标签后,变得复杂而隐晦,释放者佯装不知,旁观者有意忽视:这东西是会伤人的。

但如果只是那些,现在的贺铭能够轻飘飘地翻过去,做出一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潇洒姿态。他真正难以释怀的,是一篇李修远发表的名为《孤童之死》的文章。

也就是那篇文章,让李修远险些被报社开除,但他最终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当时那件事在西汀本地闹得沸沸扬扬,不久后也就平息,被人遗忘了。

贺铭已经走到酒店的围栏前,他用手掌在顶部一撑,轻巧地翻过去。

跟在他后面的人停住了,仿佛在迟疑要不要也翻过来。

贺铭冷笑,他无法确定,如果现在李修远过来,在酒精和肾上腺素作用下,他能不能忍住,别把他推进河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46章 46 河流

没有回答,他分明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对方就站在他身后。贺铭一边卷起袖口,一边转过身,他不介意再爬一次围栏,回去给李修远一拳。

看清来人后,他愣住了。

时晏臂弯里搭着一件针织开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话应该我问你。”

他和贺铭隔着一道围栏面面相觑,贺铭顿时生出一种逃课被老师抓包的感觉。

“你想干嘛?”时晏看着刚到胸口的围栏摇了摇头,“应该叫工程部加高。”

“确实,加高些更安全。”贺铭一本正经地附和,“我睡不着,出来活动活动。”

“够剧烈的。”时晏把手里的开衫扔过去,“接着。”

他身上穿着外套,这件显然是给贺铭的。

“谢……慢点!”

时总干脆利落地翻过了自己家酒店建的围栏,落地时贺铭扶了他一把,他迅速站稳,“把衣服穿上。”

“好。”贺铭听话地照办,“我们去哪儿?”

时晏挑眉,“你问我?”

“那……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嗯。”

贺铭带着时晏顺着河岸往前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黑风高,水面沉沉,眼前的情景活像某桩惨剧的案发现场。时晏没问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来河边吹冷风,只安静地走在他身旁。

说不上过了多久,气温变得更低,带着湿气的寒意割着皮肤,让人有种冬天的错觉。

贺铭突然问他:“要不要比赛?”

“什么?”

他指指他们能看到的最远的一段河岸,岸边种了一大丛白花,“看谁先跑到。”

……

时晏觉得贺铭应该是醉了,不然不可能大晚上要和他在河边赛跑。

犯醉嫌疑人认真地看着他,等他回答,时晏又清醒,又无奈:

“……跑吧。”

话音未落,贺铭就弹了出去,“那你来追我。”

时晏已经后悔答应他的提议,长舒一口气,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

如果说天之骄子时晏有什么短板,那一定是运动。他当然跑不过常年绕着翡湖夜跑拉练的贺铭,被远远甩在后面。

贺铭却越跑越慢,仿佛故意在等他。时晏深吸一口气,不服输地加速追上去。

在接近终点的地方,贺铭突然转过身,他没有防备,径直撞进贺铭怀里。

骤然失去平衡,他们一起向后倒去,罪魁祸首自觉把手臂垫在他身下。时晏则下意识用手掌护住他的脑袋。

两人一起倒进花丛里,一阵花瓣打着旋扑下来,花香馥郁,沾了他们满身。

时晏站起来,小片白色纷纷抖落,贺铭躺在地上,看他,也看落花。

“好像下雪了。”

“先起来。”

时晏伸出手拉他,站到路灯下才发现,贺铭的袖口被划破了,胳膊上也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他蹙起眉,正要教训人,贺铭从他领口取下一朵完整的白花,递到他眼前,“是栀子花。”

贺铭低下头,仔细替他把身上沾到的花瓣逐一摘下去,时晏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这样一条河。”

“某次下雪的时候,河水还没有结冰。”

“有人对我说,要沿着河水的方向,从冬天走到春天。”

那是一条非常丑陋的河,狭窄纤细的水道甚至托不起一艘小小的独木船,岸边是连成一片的枯黄杂草,高矮不一的树木零星错落,随意分布在其中。

但那天下起了雪,独属于冬天的、短暂而美丽的花朵种满了河岸,将那条普通的河点缀出野趣。

细小的绒花不间断地落下,落在还未结冰的河水里,悄无声息地融化,随着河水奔流。

原来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