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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

送别了杜如晦,望车马逐渐消逝于道途尽头,李世民心间陡而浮出空落,他今岁已逾而立,却已经历了与太多人的离别。

可他至今仍未习得坦然相待。

此后几日,李世民皆悒悒不乐,批阅奏疏时亦心不在焉。

他风云际遇的少年时代就此远去,终于明白,原来过往再如何云霞满天,仍恍如黎明一般转瞬即逝。

他纵已为人主,韶光也非他所能挽留。

又想起那人,想到她竟未对自己有丝毫挂念,以为她是玩笑话,当时不甚在意,孰料果真不曾寄来只言片语。

李世民正失望时,忽报有人自洛阳来。

倏忽,他长舒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回了便好,他岂会责怪小孩。

“快请进来。”他吩咐近侍。

陡然,一阵泣声遥遥传来,自远及近,穿透他的耳廓。

“孰人在哭?”他蹙眉问近侍。

话音刚落,他在人群中视见了素衣披麻的瑗儿。

身旁是同样满面悲切的于志宁。

然而他们此刻本应在洛阳。

一股不安猝然笼罩了他,惊惧覆上他的双目。

“公主……公主……”瑗儿哭得眼眶红肿,喉咙哽咽。

“甚么?”

"公主……去了。"

“陛下,陛下——”

刹那,李世民只觉头脑如被一双大手攫住,搅得他难以喘上气,眼前一霎昏暗无光。

瞬间喉咙腥甜冒涌,他只能低头捂住胸口,感受疼痛在其中剧烈地翻滚,灼热的鲜血炙烫他的心脏。

他跌跌撞撞地想寻胡床坐下,却未及踏上玉阶,脚步虚软,手掌没能寻得支撑,骤然跌坐入踏跺的地砖上。

他甚至连恸哭也未掩袖,瞳目干涸,失神地望着前来搀扶的近侍。

“我的小六……没有了。”

被蜂拥而至的内宦慌忙扶起时,他如此喃喃地说。

银杏层林遍染,秋风摇落枯黄草木,吹起满地荒疏。

*

“我亲爱的,最亲爱的哥哥:

洛阳已尽夏,不知长安可安好?近来我常常做梦,梦见与哥哥共在长安晋阳玩乐之时,只是思往事已难追,惟愿彼时笑容可常挂哥哥面庞。

小六已经译完了找到的所有经文,放在从前,我肯定懒得坚持下来,但我如今做到了哦,等我回了家,我要亲自拿予哥哥看,你一定会为我的进步感到骄傲。

哥哥是小六最亲最亲的亲人,小六在这儿很想念你,还盼着回长安和哥哥一起看星星,一起去终南山打猎,我们好久未玩击鞠了,所以哥哥何时能来接我回家?”

烛火映照下,李惜愿蘸了蘸墨,晃动笔杆,用她一贯漂亮的字体,专注地给兄长写下了最后一封信。

第81章 第八十一话“第三个愿望究竟是甚么?……

初秋悄至,凉风吹动树梢,拂卷荒疏草木。

魏征的身体如落叶日渐凋零,入秋以来久卧病榻,仍强撑着撰疏上奏李世民,道他未能尽太傅之责,道李承乾误入歧途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过错。 W?a?n?g?阯?f?a?B?u?Y?e?i???ū?w?e?n???????????????????

他似乎天生不擅长教好太子。

魏征望着窗扉外飘渺天穹,游浮白云,这般嘲弄地苦笑。

窗未拢闭,吱呀作响,卷动案上未毕的奏疏,吹阖他的瞳目。

意识朦胧间,他恍然听得耳畔有哭声渐起,有人攥住他的手腕,含泪道朕失玄成,如失一镜矣。

原来他辗转半生,还有人将他视作明镜。

魏征不禁微笑。

“玄成劳苦,但需容孤从长计议。”他献十策于李密,却未能见纳其一。

他怏怏,又拜见了李建成:“秦王功高,太子应早为之计。”

那人照例不以为然:“本宫为嫡长,有何惧哉。”

最后他在那个日光朗照的仲夏见到了李世民。

他向王座上的青年顿首:“愿陛下令臣作良臣,而非忠臣。”

青年笑道:“此二者有何分别乎?”

“良臣既有美名,又可使君主显扬,百姓安居乐业。而忠臣舍生取义,君主却怙恶不悛,自身丧国夷家,只余空名。”

庭前月下,君臣对酌,君王饮过他所酿甘醪龙颜大悦,遂挥毫赐他一首诗歌:

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题下有注,魏征善治酒,有名曰醽醁,曰翠涛,世所未有。

然而君王与他的明镜之间,又有几个千日,复有多少十年。

“不要离我而去——”

一声凄切的呼唤,那双手攥得他弥紧,仿佛要将他魂魄强行留在尘世,可他还是化作一缕轻烟,挣脱归于上空。

这艘浮沉半生的小舟终究飘荡至天际,湮没于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

但他此刻终于发觉,欲作忠臣良臣,原来皆仰赖于君王。

原来那年的仲夏是如此明亮,近乎令他眩目,让他怀念至今。

而世所未有的,又岂止是他所酿的醽醁翠涛。

乃是一生谏诤数十万言的贤相,与欣然嘉纳那数十万言,又谑道卿甚妩媚的明君。

此去山长水迢,本不必相送。

但他还是将远去的小舟折返,桨动水波,光阴倒溯,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风声吹拂松涛,天边明明如月,大唐的丞相最后一次理袍振袖,顿首拜别:

“臣魏征,此生不愿为忠臣,只愿作陛下一人的良臣。”

*

贞观十七年,魏征病逝。

李世民颓唐地倚着胡床,望着发顶二尺之距的铜制鸟笼,其间已然空荡无一物。

纵再无劝谏他休得沉溺玩物的诤臣,再无人阻碍他赏鸟,然而他已不再有兴致。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而今明月清辉,又能与何人同坐。

他从未如此懊悔,为何他偏偏是最年轻的那个。

感情最充沛之人,偏偏要眼睁睁目睹亲朋旧友一一离世,独留他一人高居庙堂,一片落寂。

然而未有多久,他再次失去了至亲。

他失去了他曾寄予厚望的爱子与女儿。

一夕之间,李世民仿佛性情大变,他开始崇信方术,祈求益寿延年,为此不惜折损早已亏殆的身体。

甚至不顾群臣劝谏,执意亲征高句丽,落得开边未已穷兵黩武的讽嘲。

群臣摇首,私底议论时,难免叹曰圣人春秋已逝,终难免犯些糊涂。

长孙无忌道,非为糊涂,这便是他的苦衷。*

李世民是太心急,早年累积的旧疾此刻席卷而来,侵蚀他的寿命。

他急于为稚弱的李九留下一个清平盛世,他生怕雉奴会对异族的朝三暮四束手无策,于是他试图除去所有后顾之忧,尽他所能让李九做好一个守成之君。

皇帝开始将重任一以委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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