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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主的住处。道长年已古稀,满头鹤发却精神矍铄,在当地极有名望,且据闻铎先前的查探,也是位潜心修道之人,品行贵重,颇可信赖。
谢长离穿了身寻常墨色锦衫,虽未报出家门,观主瞧着他那龙行虎步的气质,也知来路不凡。
小院里草木葱郁,古拙的矮桌上两杯清茶,周遭浮着驱蚊的药膏香气,很是好闻。
观主摇着蒲扇,随性得很。
阳光穿透树叶间隙洒落,铺了一地的碎影,石桌竹篱之外则是连绵的山峦,笼着淡淡的青色,似远离喧嚣,一尘不染。
让谢长离都多了几分沉静。
很多年前,恩师欧阳公尚且在世的时候,师徒俩隐居在深山小院里,欧阳公也常这样摇着蒲扇,教导他读书明事。
而今回想起来,竟已恍若隔世。
谢长离啜着清茶,隐去蓁蓁的身份和不便宣之于口的旖旎梦境,只将困惑道出,欲求道长解惑。
观主见多识广,并不觉得这事有多稀奇,只徐徐道:“若梦境全然虚妄,那倒不必理会。但如施主所言,梦境真切连贯,并非颠倒妄想,且招致心疾,痛似刀割,那便是有些奇特的因缘了。或是过去的夙因未解,或是
对往后的示警,都该好生留意。”
“道长修为高深,可曾窥出背后因缘?”
“这就是施主难为老道了。”观主掀须一笑,将杯中茶水斟满,也不故作高深,只闲谈般道:“观施主面相气度,迥异于常人,想必身份贵重,非老道能轻易窥视。不过世间万法自有其定数,施主既寻到老道,不如喝完这壶茶,听老道讲些故事?”
谢长离颔首,竟真的听他讲起了故事。
或是书中所载,或是观主的见闻,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人,却在不起眼的俗世生活中有玄妙之事牵引。
这些故事若从别处听来,谢长离定会归于荒诞怪论,并不留心。但坐在云雾缭绕的山中道观,从观主口中缓缓说来,竟无端让人有些信服,只觉世事玄妙,道隐无名。
观主也不在意他信或不信,只续上清茶,许他半日山中闲谈。
直到日色将倾,谢长离才起身辞行。
虽说疑惑尚未彻底解开,但半日清茶浇灭积聚的烦扰,有些事便如云开雾散、水落石出,至少让他多了几分笃定。
纵马入城时,谢长离衣衫微扬。
是夜安眠无梦,翌日清晨醒来后去查实了两样证据,刚回到落脚的官驿,便有随从登门禀事。
——是闻铎麾下的,并非提察司的人。
谢长离正与知州谈事情腾不开手,便让闻铎先去,待事毕之后忙将闻铎召到跟前。
果然,是为了蓁蓁遇袭的事。
“那人的户籍出自蜀州,属下办差时特地查过,经手的人虽七弯八绕,最后却是落在州府的许章身上,他跟大长公主府的家臣往来密切。方才眼线来禀,他们已经查过了,买凶那人虽被灭了口尸骨无存,但顺着许章这边摸下去,却正好对得上。”
闻铎说罢,压低了声音道:“若想确信,恐怕得去审许章。只是……未免大动干戈。”
“审。”谢长离却毫不迟疑。
寻常杀人的案子,对于盯着重臣要案的提察司而言,确实不算大事,何况此事牵系位高权重的皇亲,似乎更不宜轻动。
但这毕竟是一桩命案。
许章敢伪造户籍,杀人灭口后藏尽痕迹,必是仗着大长公主这个靠山,在蜀州肆无忌惮。
这种贼子焉能留在朝中?
提察司奉皇命办差,原就担负着监察百官之责,到州府后亦可查办突发的案子,巡查缉捕后直达天听。
谢长离手头这件军政的案子尚未了结,恐怕还得十来日才能回京,既有了确切的嫌隙,当即将此事交予随行的提察司部属,令其设法查明许章的作为。若有了罪证,便可在知会知州通判之后拘捕起来,再深查审问杀人灭口之事。
十日之后,许章那边证据确凿。
谢长离正好办完差事,便在奏折的末尾奏明许章的罪行,没提许章与燕月卿家臣的往来,只以寻常犯官论罪。
而后启程回京,昼夜兼程。
……
抵京那日正逢月中,宫里办了场消夏宴。
迥异于春秋时节在北苑的宴饮,夏日里暑热逼人,王公贵族多到城外山中避暑,沈太后和小皇帝也躲在自雨亭或是冰盆旁边,没人愿意在烈日炙烤下奔波,这宴席便选在入暮时分开始,近午夜再散。
用宴时,沿着碧波万顷的太液池缀满宫灯,隔水演奏宫乐歌舞,配上望日圆满的明月,湖光月影,夜风习习,也是别有滋味。
不过毕竟在夜间,宫禁尤为严格。
是以宴席只请了皇亲勋贵和几位重臣及其家眷,算是皇家给近臣们的殊荣。
因谢长离在外奔波劳苦,沈太后特地给蓁蓁送了份帖子,算是把给谢长离的恩宠挪到了后宅美妾身上。
蓁蓁哪好推辞?
沐浴熏香后,傍晚时分便乘车入宫,在清溪和阎嬷嬷的陪伴下赴宴。
满庭亲贵,她的身份着实低微。
但众人皆知她是代谢长离来赴宴的,也没谁敢轻慢,除了将座次排在诰命夫人们的末尾外,旁的均无差别。更有宫人着意照料,将沈太后的赏识体贴传达得恰到好处。
待一场歌舞演完,酒菜便尝得差不多了。
有宫人快步走到沈太后面前,附耳禀报什么,旋即,沈太后面露微喜,倾身跟小皇帝说了几句话,便道:“哀家和皇帝有些事要处理,稍去片刻便回。诸位自管欣赏歌舞和湖畔风光,不必拘束。”
说罢,在众人的起身行礼声里,携了小皇帝匆匆离去。
周遭随即松散了些,有命妇陆续离席,去看太液池畔的迷离灯光。
不得不说,皇家的宫苑确乎好看。
太液池的占地极广,万顷碧波固然与别处无异,有了周遭宫廊殿宇的衬托,却立时添了威仪富贵气象。白日里微风徐徐,湖光山色已是悦目,此刻夜色渐浓,沿湖的宫廊悬挂彩灯,殿宇的飞檐翘角也都装点过,琉璃彩灯映在清澈湖面,如银月色下极是悦目。
凉风拂面,送来湖面的水雾。
蓁蓁都忍不住起身,去看这湖光灯色。
周遭满目绫罗,在场的女眷多有诰命加身,既敬畏谢长离的权柄,又瞧不上蓁蓁罪臣之女纳为妾室的身份,虽常在背后议论,却没谁肯来搭话。这倒让蓁蓁落了个清净,随便选个僻静些的角落坐着,耳畔笙箫依约,眼底灯色迷离。
让她想起扬州的夜景,却又有山海相隔。
正自出神,耳畔忽然传来哂笑。
“虞娘子当真是孤僻,哪怕在这热闹宫宴上,也爱做离群索居的事,岂不辜负皇嫂的苦心。”燕月卿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