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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身子,一寸寸拨开压在身上的柴木,挎好包袱,指尖颤抖着掀开黑布一角。

阳光穿过缝隙直直照进来,有些刺眼,落在她脸上却?带着暖意。

她怔了片刻——

眼前的世?界,天地辽阔,四野晴明,不再只有赤红宫墙与冷香暗窗。

不是不再只有,是再也不可能有。

她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所有的清新空气都刻进骨血。

前方?的车夫毫无察觉,还?在慢悠悠地挥鞭。

路旁是片林地。钟薏咽了口唾沫,压下喉头的紧张,忍着浑身的酸疼,从车尾跃下。

身形不稳,狼狈地在泥地上翻滚了两圈。

掌心和膝盖被摩擦得生疼,但她来不及感受疼痛。

她趴着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树下,倚着树干,冷静下来。

她将包裹摊在膝头,里面是她筹备许久的心血:换洗衣物、藏下的糕点、一张精细的景朝地图,一点零碎的银钱,还?有一件玉笄。

是卫昭送给她的十六岁生辰礼。

那?日清和院张灯结彩如在过节,只为了庆祝她生辰。他捧着小匣子来,说是他亲手做的,玉也是他特地挑的。

她被那?刻意造出的温情蒙蔽了心智,竟也鬼使神差接了过去。

第二日她便清醒,故意摔了那?玉,任匣子磕在桌角,玉碎两半,声响脆响。

他依旧没有发?怒。

只将它拾起?,找了工匠修补。但碎玉难全,就算被金丝包裹,那?道裂纹仍然明显。

那?夜他把?玉笄抵在她胸口,命她数上面的醉芙蓉花一共多少瓣。

那?玉笄刻得粗糙,芙蓉歪歪扭扭,叠瓣错乱,连工匠都未必能数得清楚,他却?在此时,在这种?时候,命她数。

她数了一夜。

钟薏盯着圆润的尾端看了片刻,忽然冷笑出声。

送笄不送簪。

他从没准备让她有选择的权利。

但她始终记着他当初说这玉的价值极高,自己攒的碎银不够,因此走前特地把?它带上。

不能停留太久。

她迅速收好包裹,脸上抹了把?黑泥,继续赶路。

现?在连京城都还?未出,她不可以松懈。

她加快步子,顺着城门的方?向一路向南走。

今日卫昭登基,大赫天下,城门防卫松懈,她可以趁机混出。

但越看到那?片城门,她心越发?紧绷。

若是他比她预料的早一步发?现?她不见,若是他当真在万众叩首中起?了疑心,遣人去寻,或者已经派人追来……

每次有人从她身侧快步走过,她都忍不住侧头看,手下意识攥紧包裹。

钟薏又

觉得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

册封仪式必然无比隆重,现?在他现?在应该已经登上了龙椅罢?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却?无法压下那?种?寒意攀爬上背脊的错觉。

她喉间?干涩,耳畔仿佛听到幻听。

卫昭笑着在喊她名字。

她一惊,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

可就是那?一瞬,冷汗从脖颈淌下。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鲜血淋漓的两次逃亡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忘,所以她不敢想,此次若是失败,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她咬紧牙,继续走。

太阳偏西,金光洒在城墙上,像一片炽热的火海,照得眼睛生疼。

身子早已不堪重负,正午的逃亡已经够疲累,又几乎横穿大半京城,越走到后面速度越慢,几乎是意志拖着两条腿在动。

人群在城门前蠕动,钟薏终于混入其?中,脸上灰尘斑斑,灰扑扑的袄子又脏又旧,任谁看去都像个可怜的流民。

她压着嗓音学旁人咳了两声,低头不语,生怕一开口就露了声线。

她盯着前方?守卫问询的动作?,记住每一个被放行者的举止,如何回?答、如何行礼、又是如何被扫一眼便放过。

队伍离那?巍峨的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发?急促,像要从胸腔跳出来。

钟薏仿佛看见,城外无垠土地上,她爹站在阳光中朝她招手。

她还?要去苏州,见娘亲。

还?要回?青溪,接阿黄。

一定会出去的。

她的计划很周全——避开陆路、先往江口,租船改道。

随便去一个城镇,再租车去苏州。

只要出得了城门,一切都会简单。

突然,一名披甲骑兵快步冲来,附耳对?守门的几个侍卫说了什么?。

那?侍卫霎时神色一凛,收起?漫不经心,眉头紧锁,眼神凛然。

队伍顿了一下,又缓慢前行。

钟薏心中咯噔一声。

队伍速度骤然慢下。

她看着前方?一个个被仔细盘问、要求摘帽,亮眼的人,心跳仿佛被死死按住。

她压着惊惶,强迫自己不去乱动。

她若是现?在转身逃跑,就是当场暴露。

冷静。他们不一定是在找她。

城门还?未封,她还?有机会。

她慢慢挪动脚步,眼看就要轮到自己。

她低下身子,刻意用袖口擦了把?地上的灰,抹了满脸,又把?身上的小包袱往胸口抱紧,双手搓得通红。

“你。”侍卫点住她,眉头一皱。

她一颤,佝偻着上前两步,嗓音压得极低:“回?大人,小的是青溪人。”

她头始终低着,语气中带着受尽风寒的沙哑和乞怜:“爹娘早没了,原在城中讨饭,这几日实在熬不下去,想出去碰碰运气。”

侍卫眉头未松:“抬头。”

钟薏一顿。

她缓缓抬头,刻意偏着,只露大半张被尘灰遮得严严实实的脸,睫毛颤了颤,看上去怯懦又卑微。

侍卫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从她脸扫到她手上的包袱,再到她破旧的鞋底——

钟薏脚上那?双鞋原是宫里的软底绣鞋,她早踩得脏污,又在泥地翻滚过,此刻几乎破了口,看着也无甚破绽。

她屏息凝神,连呼吸都算好了节奏。

侍卫还?似有疑惑,想再问,旁边忽然有人喊:“快点快点,天黑前得清完人!”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又在她面上扫过,终是侧身让开,抬手一挥:

“走吧。”

走吧!

她心中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替她打开了枷锁。

钟薏深深鞠了一躬,姿态卑微得仿佛真的只是个冻得发?抖的乞儿,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挎着包袱,小心翼翼地迈出城门。

一步、两步……三步。

她没有回?头,脚下越走越快。

风自前方?扑来,混着冷冽的尘土,吹乱她额前几缕发?丝。

她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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