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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时的大街上真的是热闹,不是从前精心策划出的繁荣假象。城里来了好多骑马、坐滑竿的人,古城里搭起了巨大的花灯木架,秦淮河上也多了几艘张灯结彩的大型画舫,沿街的小摊贩铺面上更是摆出了造型五花八门的手提纸灯。

苏清雉伸手招了辆黄包车,“到太平门那儿的云鬓假发铺。”

“好嘞。”

其实他出门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所以等到了假发铺,给掌柜在头上量量画画地定好了假发尺寸和要求,天色都见晚了。

沿街已经三三两两亮起了灯。

假发铺离着蒋王庙的入口没有太远,苏清雉在路上挑了个最精致的小兔灯,底下还装了轮子的那种,连红眼睛都画得很逼真,特别好看。“双十节”不像元宵节,没那么多生肖模样的花灯,大多都是圆形或长形的,像是从前宫里的那种样式,还有鱼灯也很多。苏清雉找了很久才找到有个卖生肖花灯的小商贩,他想着毕竟那天是钟淮廷的生日,恰逢生日的灯会上提个生肖灯,还是蛮有意思的。

钟淮廷就是属兔子的,苏清雉也属兔。

不过他的生日在十二月,按照洋历算的话他可能比钟淮廷小一岁,算是属龙?不过他也不懂这个,应该还是算属兔的吧……但是属龙好像要威风不少,比软绵绵的小兔子更适合他。他也是这两天才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属兔属了二十来年,突然发现自己也可以属龙,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属龙——

既然决定开始习惯着过洋历,过公元年,那属龙就是最基本的。

他这样想。

只是那个摊位上卖的龙灯实在不好看,太小只了,模样也不够威武,跟蚯蚓似的,所以,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只买个兔灯。

“先生,喜欢的话把这龙灯一起带上吧,两只一起我算您便宜些。”那小贩是个很瘦很高的中年男人,瘦得脸上都脱了像。

苏清雉拎着兔灯在那儿看,“不是钱的事儿,你这龙做得太丑了。”

“这些灯笼都是娃他妈亲手扎的,每只都要扎上一整天的,质量真的很好的。”

苏清雉顿了顿,递了张法币过去:“那你一起给我吧,钱不用找了。”

“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先生。”小贩感动得很,连声道谢,而后又拿来个瓦盏专门给他多倒了些煤油进去。

苏清雉没说什么,一手抱着龙灯,一手拎着兔灯,兔灯的小木头轮子在蒋王庙凹凸不平的地上“刺啦刺啦”地滚,滚出一地的烟尘。

庙会夜市的尽头是个戏台,算是整个蒋王庙最显眼的地方,苏清雉就坐在戏台下面拎着花灯等着。蒋王庙太大了,那时和也没和钟淮廷确认在哪里见面,他便找了个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不论从哪个入口进到灯会,都要经过这里。

夜色渐浓,拎着花灯出来玩的人便越来越多,皮影、兽舞、秧歌、结绳、剪纸、踩高跷等等的民间艺人也一一到场。

花灯中的煤油灯盏被点燃,煤火星子映着五色彩纸,十里珠帘,燃得南京的夜星河璀璨。孩子们拉着花灯在小贩的吆喝声中跑来跑去,庙会就此便热闹起来了。

苏清雉坐在板凳上,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在那儿唱,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他在那儿坐了很久,应该是坐了有三场戏的时间,因为戏班子一共下场收了三回票钱。他生怕会错过,连洗手间都没有去,就硬生生地从华灯初上等到连庙会也落了幕,从行人如织等到夜市里门堪罗雀。

然后,有稀稀两两的工人打着煤油灯,摸着夜色走出来,开始拆沿街那些搭得高高的花灯架。

苏清雉安静地看着他们把灯架一点点搬走,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直到最后,连工人都走了,整个偌大的蒋王庙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低头,就能看到手里拖着的那盏小兔灯,火星透过白色的纸罩,摇晃着忽明忽灭,灯芯里的煤油已经快燃尽了。他其实一共给灯芯里添了两次煤油,小贩送的煤油都被用光了。

“骗子。”

他站起来,照着地上那可怜巴巴的小兔灯踢了一脚。其实他踢的半点也不重,只是纸灯脆弱,易燃的纸和竹架碰到了灯芯,快灭了的火星子又瞬间旺起来。

兔灯只有小小的一团,很快被火舌吞噬。

睫毛颤了颤,苏清雉把拳头握起来,指骨泛起青白,左肩处的疼痛沿着筋脉被一寸寸唤醒,他感觉那里的伤口又裂开了。

真疼。

漆黑的庙会里,只有这一处薄光。天地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灰色巨网,将苏清雉整个罩住,他盯着燃烧的兔灯,直到慢慢变成灰烬。

『归心如箭,思尔如狂,待鹤北归,定不负相约。——白鹤』

那封电报的每个字他都记得,此刻更是一遍遍地在耳畔萦绕着,他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他非常拼命地敲打着脑袋,一下一下敲着,可就是出不去,醒不来。

好笑。

真是好笑。

那时所有的喜悦和心动,这几日所有的企盼和妄念,全都成了噼里啪啦扇向他的耳光。他终于垂下手臂,鼻腔里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哭是笑。

捏着龙灯的手也松开,灯笼薄脆的竹骨摔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擦响。

花灯燃了一整晚,南京的街道上处处都弥漫着煤油味,苏清雉慢慢走在无人的夜里。

蒋王庙和医院离了很远,那个时间点已经没有人力车了,他只能自己走,拖着伤腿一步一步地走,走到伤疤开裂,走到厚厚的纱布被染成红色。

他想,其实方致远对他的态度,以及胡岸对中共的态度,大概才是国共私底下最常见的相处模式。只有他和钟淮廷不一样,所以可能根本都是演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钟淮廷那么会演,果然是天生的间谍,谎话说得可能连他自己都信了,自然也骗过了苏清雉。

真是可恶啊,见杉那么真挚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哥哥呢?不,他才更可恶,一个大男人,喜欢别人喜欢到这种程度,毫无底线,被耍得团团转还要帮对方找理由。

现实摆在面前了,子弹都朝他射过来了,还不信呢!

人家只是逢场作戏,笑着看他坠入戏文里,然后再一枪将他打醒,转身就走,潇潇洒洒毫无愧意。而他倒好,梦分明已经在鲜血淋漓中醒了,却还是不长记性,又是找借口,又是剖析苦衷……拼命说服自己再给一次机会。

夜风吹在脸上,吹得眼睛发酸,他仰起头,轻轻抹了把脸,他笑自己这副优柔寡断的德行,真是丢死人了。

幸好,没人知道。

第71章 四目相撞

【嗅了嗅鼻子,苏清雉慢慢蹲下来,借着幽暗的光,他看清了钟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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