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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钟淮廷总不会蠢到光明正大地去病院,便挨个地向药房掌柜询问:有没有人来买过那些治疗枪伤的药,或是有没有人把几味药分开在几个药房买……可是如今时局动荡不安,掌柜们便也都谨慎了起来,一提及此事个个都是讳莫如深。
苏清雉什么也没问到。
他在家附近建邺路的珠市大街一圈一圈地找,走过珠宝廊,走过羊市街,走过下街口。他又去了长江边上,顺着沿途的画舫古迹走到了秦淮河,走过往日游人如织的夫子庙,最后又绕到了青石板铺就的、历经了百年风雨的长街古巷里。
天上开始下雨。
南京城二月的雨总是萧肃的,瓢泼而下,寂静的城池被雨幕吞噬。夜变得灰蒙蒙的,恐惧和罪恶被洗刷一空,雾气在被战争毁坏的沙石路面上慢慢升腾,苏清雉站在雨中,有些茫然地望着这片灰色迷城。
路旁成片成片的浅紫色花海被雨点打碎,若有若无的淡香穿透雨水,那叫紫金草,南京城里有很多,到了二月遍地都是。
苏清雉慢慢地走,一步一步地走,走到街边已经没了声息,走到家家户户都熄了灯。
大雨将他身体上的纱布打湿,雨水浸透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他感觉后脑上那个好不容易缝合的窟窿又裂开了。
很疼很疼,疼得他开始痉挛,伸手抚上那处,感觉有浓稠的血液顺着雨水一起淌下。
他越来越冷,浑身都冷。
厚实的衣料浸了水,变成了沉重的铅块,一点一点下坠,苏清雉不断的发抖,抖得厉害。
眼前一切变得不再清晰,他几乎要站不住,浑浊的血顺着发梢滴到地上,红的刺目,又瞬间被冲得了无踪迹。
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苏清雉猛地跪倒,膝盖硌在锋利的沙石上,手掌陷进路面冰冷刺骨的积水里。
寒冷,总是能滋生出绝望,病痛,同样能让人变得颓丧。
一向乐观强大的苏清雉,竟萌生如果就此死掉,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和不堪的念头。
深入敌后,日日紧绷的神经让他几近崩溃,面对敌人他要时刻保持冷静和友善,而面对战友和同胞,他却只能克制。
他要接受敌人的褒奖,要忍耐同胞的唾弃。
他要每时每刻佩戴着令人作呕的假面,他要随时提防来自旁人甚至是战友的暗算,他要完成的任务,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告诉……
他要忍受万般孤独,承载无边寂寞。
也许,“卫国行动”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
不用再对日本人奴颜婢膝,不用再对汉奸们巧言令色。
苏清雉头脑越发昏沉,他好像生出了幻觉。
几乎淹没了整个南京城的雨还在下,头顶的雨却停了。
昏暗的夜灯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一袭黑衣,打着伞,自风雨中走来,安静地为苏清雉撑起一方晴天,他的身影几乎要融进夜里。
他蹲在苏清雉面前,伸手替苏清雉擦干净脸上的雨水。
他的每一步动作,在苏清雉混沌的脑海里都被切分成一个个慢镜头。他单是这样向他靠近,都像是跨越了一整个百年。
像是连呼吸都被夺取,连心跳都要停止。
苏清雉望着钟淮廷黑沉的眸,仿佛就要被吸进去。
他甘愿被吸进去,纵使结局是万劫不复。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活下去!
苏清雉,活下去,你要活下去,你应该活下去。
你是战士,你的背后是你的国家你的百姓,转身即是地狱,你有什么资格退缩?
他还在战斗,钟淮廷还在战斗。
你还没能和他并肩看到祖国的胜利,你还没能等到他的一句喜欢你。
苏清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像是扑进灯焰的蛾,他用湿透的身体抱住钟淮廷,不留半分空隙。
衣料紧贴,钟淮廷前襟也被雨水浸润。
他僵了一瞬,想将人推开,却被苏清雉更紧的抱住。
“钟淮廷,我不会放弃的。”
钟淮廷声音很低,像是要被暴雨冲散,“你发烧了,我带你回去。”
“我不会放弃的。”苏清雉重复着。
『不会放弃,你也是,胜利也是。』
钟淮廷不明所以,只是顿了顿,便将他因高烧而绵软的身体放到背上,一手撑伞,一手固定在他的腰侧。
他背着他走在深夜的南京城里。
走过城墙,走过画舫,走过秦淮,走过朝天宫,走过成片成片凋零的法国梧桐……
走过无数见过的没见过的景色里。
苏清雉静静地靠在他的背上,他想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可是钟淮廷的背那么坚实,那么炽热,他想一直活在这样的梦中。
梦中,还有遍地盛开的紫金草,在铺天盖地的暴雨里,空灵悠远的香气依旧安谧。
而梦的背后,是在日军铁蹄下满目疮痍的南京城……
※
重伤未愈,又遭暴雨。
苏清雉很快陷入了昏迷。
再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他和钟淮廷的家。
他的伤口被重新包扎了,可他依旧头疼的几乎要死掉。
房间里关着灯,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苏清雉挣扎着下床,他不顾一切地要去到钟淮廷身边,去到他最在乎最敬仰最喜欢的人身边。
钟淮廷听到响动,从客厅推门进来。
他沉着脸将苏清雉重新按回床上,“你还不能下床。”
大概是发着烧,苏清雉再没了平日的坚毅倔强,他整个人变得脆弱又易碎,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依赖钟淮廷,他生怕自己会被钟淮廷抛弃。
双臂牢牢地环住钟淮廷的脖颈,他把脸埋在钟淮廷怀里,他像个毫无安全感的苛求抚慰的孩子。
“钟淮廷,你不要走……”
钟淮廷没见过苏清雉这样,他身体僵了一瞬,声音不自觉软和了下来。
大手轻轻抚上苏清雉冰凉的脊背:“乖,我不走,你快躺回去,我陪着你。”
苏清雉不肯。
他仍旧这么抱着钟淮廷,他在发抖,寒意密密麻麻地浸润四肢百骸。
“那个尸体、尸体没了……”苏清雉显得有些急切,“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有人偷偷进来过了……”
闻言,钟淮廷小臂青筋暴起,声音却异常平静,“没事,没关系。目前来看对方至少不是日伪的人,先静观其变,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苏清雉终是镇定了些。
他想,当特工,钟淮廷果真比自己要来的适合。
他借着薄暗的月色,用目光一点点去临摹钟淮廷的脸。
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苏清雉将嘴唇轻轻贴上钟淮廷右肩的那处伤口,隔着柔软的衣料,他的声音变得湿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