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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凭本事攒的,我为什么要散?再者崔判官都和我说了,只要我死后能看见黑无常,还能回忆起身为薛景山那一世,我便算是‘罪孽’圆满,可以解脱了。”
谢曲:“……”
谢曲:“薛景山,你是不是傻?”
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南陈被灭,杨花城被屠,薛景山实则就只是个局外人,即便没有他在,北凉也会大开杀戒的。
再说,再说旁人都是为了躲避受罚,想方设法地把自己从因果里往外摘,还没见过像薛景山这样,卯足了劲往因果里跳的……
薛景山这个大傻子。
一时间,谢曲被薛景山噎得愣住,狐疑地眨了眨眼。
“薛景山,如果你是担心因果循环,那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白地对你说,你不必……”
“没有担心,这是我自愿的。”薛景山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在这个因果里。”
谢曲:“……”
得了,看来薛景山真没误会。
换句话说,薛景山其实很清楚,当年的杨花城和南陈王都都不是因他才被屠,这一切都是命。
既然没误会,那怎么还……
谢曲简直要被薛景山气笑了,却见薛景山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方踌躇道:“谢……沉欢,我不知来接我的人里为什么还有你,但如果你是因为认识我,与我是熟识,才想给我走这个后门的话,那大可不必。”
谢曲……谢曲脸都麻了,心说大兄弟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没退烧么,就看如今这境况,我若真眼睁睁看着你不能超生了,那才算是和崔钰一起走了个大后门呢。
烦死了,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出来找点怨气还得顺路办个差……
所以往后再有这种事,他能不能申请避嫌?
越想越不耐烦,谢曲懒得再和薛景山废话,正要让范昱直接出手,强行把薛景山身上的罪孽全部都散掉,却听薛景山又一字一顿地道:“谢沉欢,我和你说过,我是南陈的将。”
谢曲:“……啊?什么?”
“我是南陈的将,我虽然不在下令屠城的因果里,却在没有依诺护好南陈百姓的因果里。”薛景山很平静地说。
“事后我其实有想过,因为一己私仇背弃南陈,本就是我不对。”
“因为我薛景山从始至终效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南陈皇帝,而是南陈的子民。”
说着话,再抬手指一指自己肩膀,苦涩一笑,“想当初,江钺是由我一手教出来的,他死了以后,脑袋就一直挂在我这里,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不肯安息。我至今还记得他问我:薛景山,为什么你教给我的那些事,你自己全没做到?”
话至此处,薛景山终于说不下去了,抬手恶狠狠抹了把眼睛。
那到底是怎样的煎熬啊。
所有人都以为他看不见,听不见,就连江钺也这么以为,但是其实……他一直都能看得见,听得见。
但也正因为能看见、能听见,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想当年,他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甚至怀疑一切,认为所有人都是由他凭空臆想出来的,都是他的一场大梦。
直到后来他死了,见着了来接他的阴差。
当时江钺就在他面前站着,形容憔悴,半痴半傻,眼珠浑浊充血,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薛景山感到很诧异,就问阴差江钺为什么还不走,结果那阴差只随意看了江钺一眼,便摇头答道:“他不想走。”
因为有执念,因为想不通,所以才不想走。
而最想不通的,便是薛景山曾经随口和他说过的话。
因为江钺记得,薛景山曾对他说,为将者,一是要护好自己手底下的兵,二就是要护好自己身后的百姓。
他想问问薛景山为什么没做到。
彼时,薛景山在听了那阴差的回答后,脸色倏地一变。
紧接着,薛景山又再回头看了江钺一眼,悄悄在心里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既然江钺不肯走,那他也不走。薛景山心想。他要生生世世都守在这里,护着这里,没准江钺在看见他这样做之后,就能从此解开心结,恢复神智,愿意去投胎了。
他要留在这里,留在这片被战事折磨到满是疮痍的焦土上,看它重新生出翠枝,看它重新飘满如雪的杨花。
而且,他其实也很想让江钺看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遵守诺言。
骤然间忆起往事,薛景山只觉心口闷闷的被压了块石头。他抬了头,皱眉看着幻境里干净剔透的夜空,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薛景山只道:“求你们了。”
“传闻中的不能超生,便是我薛景山的安息,你们不会明白的。”
…
话都被薛景山说到这份上,谢曲还能怎么办?
即是连崔钰那种老古板都答应了的……
半晌,谢曲没忍住轻轻叹了声气,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叹气。
“那就……送他去安息吧。”谢曲转头对范昱说。
闻言,范昱抿紧了唇,这才缓缓向薛景山伸出手,眨眼间,冰凉指尖便点在薛景山的眉心。
被一点点抽去活气的滋味并不好受,若真要形容,那感觉大概就像是有无数根钢针扎在了骨头缝里,又像正在被大火焚烧——只不过焚烧的不是皮肉,而是皮肉底下裹着的灵魂。
但出乎意料地,薛景山就只是闭了眼,表情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噙了一抹笑。
薛景山的魂魄没在幻境里变成一堆焦炭,他最终变成了一团团洁白绵软的杨花。
大片大片的杨花,在夜色里轻飘飘的随风荡着,所过之处,无边焦土之上总算又抽出翠绿枝条,月落日升,幻境终破。
下一刻,就在谢曲带范昱从眼下这个已经被破掉的幻境中抽身出来,重新回到数百年后的现世,一抬眼,就见江钺正低头站在山崖边上,呆呆地一动不动。
不知从何时起,江钺已经又恢复了他生前的样貌,那颗浅茶色琉璃珠一如既往被嵌在他的右眼框里,正微不可察的幽幽发着点光。
“他……他做到了,我记起来了,我看见了。”江钺喃喃着,全然不顾自己身后还有两个外人在。
良久,江钺说着话,忽然又转过身来,把自己右眼框里那颗浅茶色琉璃珠随手卸下,面无表情地递来谢曲眼前。
“还给你。”江钺说:“几百年了,现在我也想安息了。”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琉璃珠便应声而碎,被封印在里面的怨气瞬间化为丝丝缕缕的烟雾,沿着谢曲苍白的腕,如长蛇般爬上他的心口,最终钻进他怀里那个白玉坠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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