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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更叫人不安。
什么了不得的药性相克,竟能仅凭香气作用于自己长期服食药丸的身体状态,使人晕眩?
“这香是否瑾夫人所赠,”她沉吟,“明日见了惜润便知。”
一避而再避,只论今日事故,不言避孕之题。顾星朗看进她眼睛,
“方才你说,怕我心气不顺。为何。”
阮雪音睫毛再次扑了扑,觉得双手垂也不是交握也不是,怎么放都不对。
半晌微侧身,碰一碰桌上纸张,又去拿湖笔,被顾星朗单手拽回来,
“说话。”
“我还在想。”
“想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
难。他回来之前,她是措好了一番辞的。临到关头,张不开嘴。
“最早我问你,是否在用药以免有孕,你默认,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不想那么快让孩子进入我们的生活。”他顿了顿,似乎也难,
“结果不是么。”
“不是。”阮雪音下意识答,反应这么答也不对,“我是,”
怕有一天情分不再,得走,有了孩子,走不得。
就这么几个字,明白说出来便了结,偏说不出,抬眼一看对方表情,更说不出。
“你可知道,避孕之事一旦坐实,又或者明年、后年,你一直无所出,朝野上下会怎么想,我们两个,怎么办。”
“也许明年或后年,你就不像今日这般非我不可了。你说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她突然找到契口。
空气明显滞了滞。更漏声分明,很响,盖过了心跳。
“你是因为这个?”更漏似暗河,他好半晌方开口,“因为不知道我哪一日会移情变心,所以不愿有孩子这种牵绊。你由始至终,便没打算和我走到最后。阮雪音,”
他不可思议看着她,
“我对你做了白首之诺,结果你把它当玩笑?”
“不是。”
“那刚才的话是什么?”
“我从没把你的白首之诺当作玩笑。我只是,”
“你只是不觉得我们会白首。所以留着后路,我若犯错,你就走。”
阮雪音突然顿住所有语势。
“你不会犯错。”好一阵,她开口,甚平静,“你是男人,还是天子,在这个世代,任你一生喜欢多少女人,都不是错,反而是正理。”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顾星朗也平静,却明显压着恼意,
“我愿意为你改写规则。大半年来我不近后庭各殿,一点点想办法让朝堂天下接受这件事,我以为你在和我一起努力。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所有这些努力,都不足以让你对我多些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
“那我这些天在干什么?我在日夜对弈冲锋,你在时刻准备离开?所以底线呢,哪日我做了什么你就离开?与旁人有了亲密之举?还是在其他殿留了宿?”
阮雪音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快。而咄咄逼人。
“那太多了。”她依旧平静,“哪一日瑜夫人想通了,愿意朝前看了,你和我,兴许就走到头了。”
第393章 炼心
顾星朗一怔。
旋即笑开。冷且嘲,看得人心慌。
“她已经想通了。”
阮雪音垂在裙纱上的指尖颤了颤。
“说来讽刺。她昨晚刚对我说,愿意往前看,你今夜就来假设。你们是约好的?”
实有些受不住。这番夺人声势,这句临场告知。
所以今日纪晚苓殿上发难,是为这个?
“那你还在等什么。”嘴有些木,她勉强回。
“我昨夜回了挽澜殿。”他一字一顿,“合宫皆知,涤砚也来传过话了,你还要怎样?”
阮雪音也一怔,旋即抬眼,直视他,
“不要怎样。这个世代,从来不是我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要一世一人,男子却生来被允许三妻四妾。我不过和喜欢的人朝夕相伴,却要背负骂名,与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斗尽心思。”
越说越快,不该,不智。她强行缓了语速,
“我不喜欢。我连与人交际都不喜欢,更不要说那些卑劣的尔虞我诈。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在这个世间最锦绣的牢笼最高明的骗局里呆着,不过是信了你的白首之诺。我已经信了,我只是,”
没有信心。
对长久和恒定没有信心。
对人心如一没有信心。
对浩瀚汹涌的天家传统、君王常性,没有信心。
唯一能放信心的只有时间。而时间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还是不信。他没说错。
“你这样活着,”仿佛听懂了她没出口的下文,顾星朗凝眸,“太累了。你什么都不相信,根本无法与人共同生活。”
你又何尝不是呢。阮雪音蓦然想。坐上了这个位置,哪里还能相信什么。
都孤独。各自困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相互折磨。
“所以我适合一个人。”终没说,她垂睫,
“其实我的性子,不太好,应该说很不好。我来了祁宫,才知道为何人们都说,美好的姑娘就像春日花朵。她们确实各有各的好,哪怕聒噪或玲珑过头,至少都是生动的。”
她转脸向窗外。窗户已经被云玺关上了,根本望不出去,但她没有转回来,
“你和她们一样,自出生起对人、对世事就有些信心。皇族高门,与平常百姓家自然比不得,但好歹父母管教、兄友陪伴,你们天然与人亲近,相信或可长久。此后一整个少年岁月,这种相信被不断强化。你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人间。”
她终于转回来,看着他,
“我不是。我自出生起便没有信心。无母,父亲嫌恶,周围人距离而不甚友善。后来去了蓬溪山,老师也是冷性子,我的一整个少女岁月,被不断强化的,是别信。我跟你,跟你们,不在同一个人间。”
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在剖心迹。算是大有进步?顾星朗不作声。
“说来有趣,也很无奈,这世上跟我活在同一个人间的,恐怕只有竞庭歌。四月在蓬溪山时她还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若非亲历,没人能真的理解另一个人。所以她选择自己呆着。”
四月时在蓬溪山,惢姬说,若想长久留她在身边,便要真正理解她。顾星朗蓦然想。竟兑现得这般快。
“我这些心态,对你来说一定很荒谬,甚至愚蠢。”她扯出些笑,
“我不能感同身受,但道理上明白。就像你此刻坚定,在我看来其实更像少年意气,我不是不信,是不信它能持续一辈子。这毕竟只是一个承诺。而承诺从来不对时间负责。”
承诺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能抵挡多长的岁月多凶猛的世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