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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这疼,但控制不了自己额上豆大的汗珠正往外渗。
那些汗沾湿他的头发,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滑,滑进眼角。
宗锦尽量保证着不动,缓慢抬手揉了揉眼,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丛刃的刀尖上。
许多记忆就在此刻无端的浮现,他年少时在尉迟家的院子里练刀,弟弟尉迟崇跟在他身后左一句“兄长”右一句“兄长”。
还有父亲,还有父亲临终前的话。
“莫要让尉迟家这一脉绝后。”
他这辈子是和赫连恒分不开了,那自然无后;而小崇,小崇与司马太芙的孩子……算算日子,约是再有阵子便要落地。若是时局没有变化,这孩子虽然流着尉迟家的血,定然也会被冠姓司马,作为司马家的继承人培养。
——若想不辜负父亲的话,尉迟崇的孩子就必得姓尉迟。
——也就必得让司马家臣服。
想起这些事,吴夏士的针是如何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肉上的,他几乎都已经感觉不到。他满脑子都是北堂列的背叛,神神秘秘的洛氏,还有洛辰欢与申屠文三,再加上雍门飞收到的密信。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胸口里乱窜,可又扑朔迷离得很,怎么也抓不住关键。
他隐隐觉得要变天了,数十年御三家和他们的盟友明争暗斗却维系着平衡的局面,就要改变了。
只是这改变并非因为赫连先后收服枞坂和东廷,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们还未想明白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宗锦脸色都疼成煞白,可愣是没有哼过一声疼,甚至连抽气声都压抑着。
吴夏士敢要价二十两黄金,也正因为他拔群的手艺——不过半个时辰,刺青已经完成了大半。刚开始他除了点墨,几乎手就没有远离过宗锦的下颌;桌上的小盏排成了一条,红的黄的颜料在盏中,吴夏士来回换着针,蘸着不同的颜色。现下他开始做做停停,下针数十下,便要停下来离远了看一看。
他也会趁着这中间的停顿,偶尔瞥两样宗锦的模样——这小个子少年当真极能忍耐,嘴唇都白了,可却呼吸都没变沉,人也一动不动,垂着眼仿佛一尊石像。
再这么下去,他可要输了。
吴夏士这么琢磨着,在最后几针落针时,手稍微下重了点。
宗锦这才回过神,抬眼瞪他:“……你故意的吧?”
“那能呢?”吴夏士笑起来,“行了,我输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针,转而去洗了把手:“我小看你了,是条汉子。”
“那是。”
“这样吧,要么我作揖管你叫爷爷,要么我们交个朋友,”吴夏士说,“你怎么看?”
“哈?你这是想赖账?”
“那可不是,”吴夏士擦了擦手,从箱子里拿出一面打磨得极其平整的镜子到他眼前,“我除了刺青,还做点情报生意,与我交朋友,百利无一害。”
第二百零六章 月下坊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他因疼痛而流的汗还未擦干,脸色也煞白,看起来糟糕得很。
他看见的是自己是正脸,这张脸仍旧漂亮,他已不再对它感到陌生。吴夏士自然是让他来看看刺青如何,可宗锦却有些不敢侧头看。
从那晚烙铁烫伤他之后,他再没敢照镜子;即便是洗脸、喝水,哪怕只是路过水缸,他都会刻意地将视线挪开。
现下那块皮肤正火辣辣地疼着,因疼得太久,他也分辨不出具体是哪里在疼,好像下颌处大片的皮肤都在灼烧。他不敢看。他怕吴夏士的手艺不够好,也怕自己想得太好,怕花纹之下的“贱”字仍然明显。
吴夏士递了镜子便开始收拾东西,一根针一根针地洗净、擦干,放回原处:“怎么样,交不交我这个朋友?”
宗锦压抑着,深深吸了口气,终是没敢看,直接将镜子递还了回去:“情报生意?你能有什么好情报?你得说来听,我才知道值不值。”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已经不烫了的茶。
“呵,我的情报,可都是三十两一句,”吴夏士道,“你要觉得我不值得结交,那便罢了,叫声爷爷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买货卖货,也得先看货。”宗锦随口答道。
他其实并不在意,对吴夏士所谓的情报也不抱什么好奇——赫连家有江意的斥候队,别的他不敢说,在情报上、情报的速度上,江意绝对算得上首屈一指。就如吴夏士觉得他性子有些意思,他也觉得吴夏士此人挺有趣,只是远远不到相见恨晚的地步。
“这么看来,你是对我的手艺不满意了?我做了这么多单生意,无论是刺青还是情报,都从未有过客人对我不满的。”吴夏士笑着道,“看货是吧,行啊,我想想……哦,尉迟,尉迟军两日前,派了万余人进了函州。这可是秘密行动,为了掩人耳目,尉迟崇特意选的夜行山道。”
宗锦的眼神都倏然变了:“此话当真?”
“我的情报,自然保真,”吴夏士道,“只是听说尉迟崇胆子小,特别迷信鬼神之说;他竟然还敢进函州,走不萧山,他亲哥哥尉迟岚,可是在不萧山上遭人暗杀了。至今都无人知道尉迟岚死于谁人之手,说不定就是尉迟崇……”
“不是,”宗锦下意识地否认,转而又改口,“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尉迟军上不萧山了?”
“信不信由你了。”言谈间吴夏士已收好了他的物件,背起木箱朝着宗锦拱手作揖,“行吧,愿赌服输,那我就喊了,爷……?”宗锦眼疾手快,双手上去抬住他的手:“你这朋友我交了!”
吴夏士立马眉开眼笑,再说:“那好,我与别人三十两一句,但我对朋友豪爽,只收十五两。”
“…………”
“你别这么看我嘛,朋友之间不得帮帮忙,照顾照顾生意?”吴夏士道,“只要你钱给的够多,我什么消息都能替你弄来;请我来那人是赫连的当家,我看你们之间关系甚密,你自然不差这点钱吧。”
他说着,还特别厚颜无耻地朝宗锦摊开手:“刚才那句算送你了,你再问点什么,照顾照顾兄弟的生意。”
宗锦这才明悟——吴夏士哪里是与他合得来,分明是在扩张他的生意。
宗锦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个财奴轰出去;可他一转念,又开始琢磨他刚才说的话。
若是小崇真的秘密率军上了不萧山……那是要做什么?
不详之感越来越浓,宗锦的眼皮都跳了起来。
宗锦摸了摸自己腰间,却到处都是空空如也。他就问赫连恒要了二十两,全给平喜了,自己身上现在一文没有。他只能道:“行,一会儿我让人取银子给你,你先回答我。”
“好兄弟,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