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8
一株开在对岸绝壁上的花,饮露餐霞,恬然自得,对此岸人世无动于衷地遥遥相望。
可纵然触之不及,那远远嗅到的幽香绝不是假的,所以才会在他心里种下那么多幻想,那么顽固的焦渴和愿望。
伏雪从前是受饲养的雏鸟,想以笨拙的示弱引诱他向自己走来,后来拿起了剑,又想凭着自己的力量越过那深渊到达他的身边,直到师父临终前说:“莫要留他。”
那天发生的事他已经记不很清,只知道后来有同门掰开他抠着剑鞘的手,创药乱糟糟从身上流过,一整夜里有人在哭有人在喊,他大睁着眼直到天边泛起白色,大部分时间里什么都没想,余下那部分思绪波动中耳畔幽回的是师父疲倦的语声。
——莫要留他。
声音低得不像叮嘱,反而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伏雪用那一个黑夜喝干了心底波涛汹涌的苦海,第二天拖着伤重的身躯前往青暝堂自请接任掌门,他自不知自己眼中血翳终究没被那两滴泪水冲洗干净,斑斑地凝在目中被长夜熬成枯红剑锈,也不知自己口唇开裂,只在苏容易叫他饮水时坚定地回绝道:“弟子不渴了。”
然而干哑的喉咙交代出另一种诚实,吐字到最后几乎只剩气音,那样低低的,也不像是宣言,像是自语。
旁人只见衍派年轻的掌门候选一夜之间便有了老成的模样,而伏雪其实只是认清了自己的愿望。
拿起定苍才知道这块铁真重啊,他从此做不到因无所牵挂而轻盈、越不过悬崖此岸的人间。若花开幽独,本不须人赏,那么……
保护他,连同无情的自由也要保护。
只要那花自在无拘地盛开,他已经别无所求。
长长吐出口气,伏雪浮出沉思的水面,才发觉自己已回到住所,正对着敞开的柜门发呆——蜡烛用尽了,他是想拿支新的来着,却莫名住下动作——屋内昏暗,月光溜溜地在两只坛子上打了个转。
伏雪怔然片刻,伸向蜡烛的手指一拐,反勾起那两只矮胖酒坛。
更已深,后山愈发寂静,四野下唯有步伐声嚓嚓切切,心也悬在胸膛中摇摇晃晃。低抑的夜幕下,伏雪深一脚浅一脚摸进修建在山洞中的囚室。
洞穴曲折,黑暗愈发浓重,他默然点起烛火走进,越往深处,洞中越是阴冷,有水珠凝落的滴答声从更深处传来,回声空灵,却压得人心头窒闷无比。
或许是酒叫血躁,伏雪心中发虚,不自觉加快步子,直到终于在地穴尽头确认出那一道瘦削背影,方才稍稍感到几分安定。
李清夷静卧在潮湿的草垫上,囚室无光、无食、无器具,唯有一水罐靠在墙角,将是七日间唯一的补充。其前数根粗大铁栏割开幽暗,深深扎在岩石里,间隙仅容一臂,门栏开合处自上到下,四只矫须怒目的龙头泛着冷冷铁色,锁孔便开在龙口当中。
石室至此亦逼仄至极,伏雪愈发觉得郁闷难耐,胸口急促地起伏两下,启口却仍强压着声唤道:“师兄。”
那背影微微动弹了一下,李清夷坐起身来,似是在睡梦中叫光线晃着了,有些惺忪地眯着眼,半天才将他看清。
“掌门师弟……你怎么来了?”
伏雪只问:“师兄身体如何,怎么会忽然气血攻心?”
“唉,我没事的。”李清夷嘴角一抿,露出一弯难为情的苦笑,“那把魔刀邪气扰人,师兄没防备被熏晕了脑袋,教你担忧了。”
听得那口气亲密如旧,伏雪垂下眼避过他的视线,又忍不住自眼睫下切切打量,直把师兄看得扬起眉头,起身朝烛火靠近过来,贴心叫他看得更清。
他试探地问:“是担心我,才来的?”
伏雪面色一僵,迅速收回了眼,俯身将烛台搁在地上,口中道:“是,看你没事,我这就离开。”
他说着真的要走,转过身时步子却忽然一滞,背对着李清夷又低声问:“师兄不生我的气吗?”
“什么?”
“昨夜我……我说的话,是不是让师兄伤心了?”他说的是二人先前的不欢而散。
李清夷讶然地“嗯?”了一声,随即说:“不会,掌门师弟莫要挂怀,只是——”伏雪听见草垫又刷拉一响,想必是他此时已走近铁栏跟前,温和地接着道。
“说起昨夜,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为什么”——问题并非没有答案,伏雪却紧闭着嘴唇,然而那无言很快被一声诧异的疑句打断,因为李清夷从铁栏内伸出一只手来,嗖地解开了他的发带。
这一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伏雪一直没来得及束冠,未料想却方便了他作怪。伏雪下意识侧身一躲,惊道:“师兄,做什么?”
李清夷的另一只手也伸出铁栏来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平和如旧:“别动,掌门师弟,机会难得,让我帮你把小辫儿梳回来。”
伏雪闻言一怔,感觉到那只手轻柔地理过发尾,良久方才苦涩地说:“师兄,我早已经过了年纪了。”
苍白修长的手掌在面前摊开,那人自顾问:“铜钱呢?”
先前发辫断了,铜钱却一直被习惯性地带在怀里,伏雪下意识掏出来,捏在手指间,却忽又觉得荒诞,低低说:“算了吧。”
那只手心长了眼似的,灵巧地一翻,便将铜钱收去。只闻李清夷在身后轻声叹道:“短了这么多。”
离去被迫搁置,伏雪的脊背靠在铁栏上,沉默中感觉到师兄正如少时一般帮他将长辫编进发中,待那手收回去,他微一抬头,未料这回的铜钱却没藏好,与铁栏碰撞发出一声清响。
“你问我为什么啊……”怀念已久的温柔令青年的目光有些放空,“师兄,孤芳师伯也不再叫你照顾我了,你又为什么回来衍派呢?”
“阿雪,你喝酒了?”这会儿二人面孔相对,又凑得近了,李清夷才嗅到酒气,神色闪过一丝诧异。
“师兄总爱借这个忘却烦恼,我也想试试。”伏雪眯起眼,不觉口气正似十几年前那小孩的撒娇,半边面颊被昏暗的烛光照亮,须细看才瞧得出其上淡淡的酡红。
他坐着而李清夷半跪在草垫上,低头看他时,眉棱投下的影子叫人看不出那眉心是否真是皱着的。李清夷只是慢慢说,“六年前,我没有同你告别,是因为我没想到此行会这样长久,你怪我便是,可我从未想过离开衍派。”
他的回答在伏雪耳际打转,嗡嗡然不甚明晰,明晰的是腹中发酵的辛辣谷液,藏在发间的铜钱也清楚地烫,伏雪站起来,身形平稳,方才零星流露的失态转瞬便被掖紧,启口时声音亦沉稳如旧。
“我不怪你,师兄,谁都不该怪你,他们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在一厢情愿,人都是这样的……给出了,就以为能够交换。可你什么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