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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练完刀,踏着夜色,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回屋舍,路过练功台,望见晦暗的夜空下,高台上燃起一簇明媚的篝火,十?来个面熟的同门坐在篝火边,欢声笑?语,谈天说地。
卫朝荣一向是?个很专注的人,师父让他练刀他就一门心思练刀,师父让他努力振兴牧山宗,他就无怨无悔在魔门蛰伏了数十?年,再后?来,他心甘情愿地坠入情网,也就一厢情愿地为她生、为她死?。
看到同门们在篝火边谈笑?,而他孤身一人练刀,他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记住了远远传来的失真的一句:他们说起了七年前覆灭的医道世?家曲家,还有?曲家那个被碧峡魔修带走的可怜孤女。
十?年之后?,传闻里的角色就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眉眼凌然?又动人,一点也不可怜,却让他仓皇失措。
“世?间的道法,大多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就算是?仙魔对立,道法终归如一。”卫朝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她这样骄傲的修士来说,安慰和同情大约是?一种羞辱,他定定地说,“想了解,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他原以为曲砚浓要?嗤笑?这话语里的天真,毕竟她才是?真的命途多舛的那个人,旁人怎么能理?解她的苦厄?
可她没有?。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好像根本没打算提这件事,下一句就跳回了原来的话题,“是?书里写的吗?你记得?是?哪本书吗?”
卫朝荣有?时候搞不懂她的心思。
他搞不明白她刚才还在感?叹身世?飘零,等?到他拐弯抹角地安慰了她,她为什?么又不提了?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通,去回忆那个传闻出自哪本典籍,却也记不得?了,自觉窘迫极了,强装着神色冷淡从容,说:记不得?了。
可等?到他们分?别后?,他遍寻典籍,花了好几年功夫把那个传闻从典籍里找到。
告诉她的时候,她已忘了这事,被他勾起兴趣,说她会去看,然?而卫朝荣等?了又等?,再没等?到下文。
他那时才终于明白过来,曲砚浓感?兴趣的是?有?趣和有?用的东西?,那本典籍诘屈聱牙,大多是?对修行无用的诠释,她不爱看。
后?来他回到上清宗,被闲置冷待,常常待在藏书阁里,流连于那些枯燥的大部头,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每每路过藏书阁的时候,总想起她。
她不喜欢浪费时间在诘屈聱牙的典籍上,只想看典籍里零星记载的有?趣传闻,他看完了说给她听也是?一样的。
卫朝荣为她花费了数不尽的巧思和精力,他这样不爱百转千回的修士,在她面前也柔肠百结。他无怨无悔,却常常感?到惶惑,他不怕艰难险阻,只怕她到最后?也对他可有?可无。
这惶惑从千年前绵延,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有?数不尽的时光抛费消磨,把往事在心上千回百转地思量,灵光霍然?,红炉点雪:
原来那时她提起自己的身世?,并不是?想要?诉说苦楚,而是?因为他语焉不详地说到了成为魔修以前的过往,让她以为他在伤怀,于是?她也提起她自己。
她不太会安慰人,以她的骄傲,也不明白怎么安慰旁人,只是?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苦厄也摊开来,以为比一比谁更惨,就能给他慰藉,没想到他后?来神色如常,是?她自己误会了,于是?她也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其实她只是?想安慰他。
冥渊下,虚妄的魔元重又汹涌,如那道幽邃天河奔流不止,幽深的魔元也随心潮沸涌不息。
她想安慰他。
她说她翻遍了诘屈聱牙的典籍去找冥渊的载录。
她说她生了道心劫,他是?她追索了千年的执念……
要?多少次钝学累功,才学得?会放下妄想?
银脊舰船上,曲砚浓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枚漆黑的戒指,等?了好一会儿,俶尔望见纤细的黑色触手伸了出来。
她不知不觉便像个少年人,竟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紧张得?心口砰砰地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伸出了手,接住了那只玄黑的触手,任金铁般冰冷的触手攀过她掌心。
“你是?他吗?”她放下了那些咄咄逼人的质问,也不再高高在上,只是?很专注地望着那只触手,满怀期待,像是?重新回到了十?七八岁怦然?心动的年岁,可以全心全神地向往和追逐一件事、一个人、一种可能性。
她轻轻地问,“你是?谁?”
先前申少扬把戒指塞到曲砚浓的手里,祝灵犀和戚枫都没看见漆黑触手从灵识戒里伸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发现灵识戒里的隐秘,哪怕他们都算是?见过世?面,也不由瞪大了眼睛,愕然?地打量着触手,不敢去看曲砚浓的脸色,只好拿余光一点一点地盯着申少扬。
这人手上戴着的戒指怎么还能变出触手的?
怪不得?当初曲仙君眼看着没有?耐心了,他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戒指塞到曲仙君的手里——曲仙君是?不是?早就知道申少扬戒指里的奥秘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申少扬自觉闯了祸,垂头丧气还来不及,沮丧地耷拉着眉眼,根本没留意?到同伴们的眼神,只有?耳朵竖起来,明知前辈不会说话,却还是?本能好奇前辈究竟会怎么回答。
前辈这回应该还是?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吧?
漆黑坚冷的触手一笔一画地划过她柔软白皙的手心。
我。
是?。
ㄗ……
第57章 子规渡(七)
漆黑的触手坚冷如?金铁, 不轻不重地划过她柔软的掌心,曲砚浓全?神贯注地望着触手的尖端一笔一划,连呼吸也忘了。
他一开始写得很急, 每一笔都仓促,像是山崩地裂的汹涌爱恨, 推着触手的尖端书写字句,而她心潮也随这潦草笔画焦切得如悬河泻水。
“我、是……”
不知不觉间, 落笔慢了下来,像是这?寥寥几笔就已让人精疲力尽一般,漆黑的触手滞涩地划过她掌心, 剧烈地颤抖着, 几乎要立不住,勉强地前行,像是推不动的砚,磨不开的墨,每一笔都难成勾画。
曲砚浓的耐心一点点地被熬干。
她五指微微收拢, 克制着没有?攥紧那只漆黑的触手,定定地望着它艰涩地写下一横一折,若有?似无,笔锋断续,不知道究竟辗转过了几次踟蹰彷徨。
“卫”就是这?么落笔的。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已悄无声息地攥紧了,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而她浑然不觉,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