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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取下金针,小心退后半步。
比医预期的更快,金针取下不久,越侯的脸色开始转好,他手指微动,缓慢睁开双眼。
起初目光混沌,数息后方才聚焦,锁定榻边的楚煜。
“父君。”见越侯抬起手,楚煜倾身弯腰,“您要说什么?”
“枕……下……”越侯张开嘴,声音低不可闻,更多是靠嘴型分辨。
依照他的指点,楚煜从枕下取出两张绢,上面的字迹有些凌乱,内容却十分清楚,并盖有国印和越侯的私印。
“我时日无多,正夫人殉,随葬。”越侯积攒少许力量,发出几声气音,手指微微颤抖,指着楚煜手里的绢,“国太夫人,鸩杀。”
最后一个字出口,越侯的手就要落下,被楚煜及时握住。
“父君,我来做。”
“不,从我旨,我命妻殉,杀母。”越侯用尽力气,却无法攥紧楚煜的手指,只能虚虚握住,“日前,奏请上京,册封。”
他的话断断续续,楚煜却听得分明。
“父君……”
“听命。”
楚煜垂下头,冠缨滑过双肩,末端缠绕的彩宝坠落,红得刺目。
他攥紧越侯的手,原本宽厚的大掌异常枯瘦,堪比耄耋老人。饱受伤毒折磨,高大的身躯日渐衰弱,变得瘦骨嶙峋。
“阿煜,听话。”越侯的声音变得清晰,好似回光返照,他忽然有了力气。
楚煜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涌动暗潮,殷红爬上眼尾,似一头年幼的於菟正要失去庇护。
“听话。”越侯重复两个字,抬手覆上楚煜的肩膀,“送你去上京,我一直后悔,为何不抗旨。唯一能为你做的,听话。”
“遵旨。”
楚煜双膝触地,弯腰伏在越侯腿上。长发披在身后,覆盖绣金的暗红,似水波流淌,浮动暗色光泽。
越侯轻轻拍着他,抬眼看向守在殿内的侍人。
“送国太夫人。”
五个字落地,声音沙哑,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侍人躬身领命,维持着弯腰的姿势退出大殿。他侍奉越侯多年,深知国君性情,下定决心动手,就不会迟至明日。
“来人,和我走。”
来至大殿外,侍人带上两名壮妇,亲自捧着药盏去往关押国太夫人的暗室。
守门的宫奴匍匐在地,起身后快速打开门锁。
阳光投入室内,短暂驱散黑暗。
细小的灰尘在光中旋舞,徐徐盘旋上升。
国太夫人蜷缩在角落,鬓发散乱,形容枯槁。她被楚煜派人灌下毒药,虽然未死,剧痛如影随形,每日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侍人跨过门槛,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壮妇立刻上前抓住她,将她拖到光下。
“君上有旨,送国太夫人上路。”侍人背光而立,居高临下俯视国太夫人。他的眼角挤出沟壑,眼珠不是纯粹的黑,在光下泛起茶色。
国太夫人惊骇欲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壮妇牢牢控制住她,侍人掰开她的下巴,将整碗药灌入她的嘴里,一滴不落。
毒药入腹,喉咙和胃中犹如火烧。
壮妇松开手,国太夫人跌落在地,双手抓挠喉咙,眼球爬满血丝,模样痛苦不堪。
侍人冷冷地看着她,直至她的口鼻流出鲜血,才开口道:“谋害君上本该车裂,君上终究仁慈。”
国太夫人五感渐失,她听不清侍人的声音,在痛苦中蜷缩起身体。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记起的不是宫廷,不是家族,也不是三个儿子,而是少女时,她院落里的那只秋千。
她站在秋千上,身后有婢女推动。
迎着风,她似一只鸟越飞越高,几能触碰天空。那一片蔚蓝的自由,仿佛唾手可得。
国太夫人伸出手,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手指抓空的一瞬间,记忆支离破碎。一切回归现实,她的双眼失去光亮,终至一片灰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国太夫人气绝身亡,尸身封入棺椁,当日送出宫外。
身为国君之母,却因毒害国君被鸩杀,她的牌位不入宗庙,不能随葬君陵。兼梁氏被族诛,也无法葬入家族墓地。越侯提前做好安排,另择地造墓归葬,不使她暴尸荒野。
造墓章程遵循礼制,由专人记录在册,事后皆能查阅。
越侯行事滴水不漏,哪怕有人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也很难挑出错来。
在棺椁运送出宫时,松阳君和钟离君提前得知消息,轻车简从守在城门处。
两人一身素服,都未戴冠。
见棺椁出现,两人先后走下车,徒步送国太夫人入葬。
罪人入墓不行祭祀,也无牛羊殉葬。随葬品只有陶器,数量稀少,填不满半座随葬坑。
见此一幕,钟离君召来马车,奴隶掀开蒙布,从车上抬下两只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铜铸玉雕的葬器,每件都是价值连城。
侍人站在墓门前,没有出面阻拦,而是利落地让开,任由奴隶抬起木箱送入地下。
“此事,我自会向君上解释。”钟离君眼圈微红,声音有些沙哑。无论国太夫人生前做过什么,对他的偏爱不是作假。如今天人永隔,为人子,他总要尽一份孝心。
“仆定禀报君上。”侍人道。
钟离君点点头,看着葬器入墓,没有再多言。
待奴隶走出墓门,松阳君也命人抬出数只箱子,箱中是陶制的人俑和牛羊,还有陶犬。
罪人葬前无祭祀,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备陶俑送入陵墓。
陶俑数量不多,每尊不及半人高,应是仓促间制成,颜色灰暗,工艺略显粗糙。牛、羊和犬各有十数,送入墓室后,恰好填满随葬坑。
遵照礼仪,国太夫人有墓志,侍人请示过越侯,在造墓时并未省略。
一块长方形石碑矗立在墓道入口,上刻数行文字,囊括国太夫人生平,著明她的死因。
言辞客观,内容直白,包括她是被亲子鸩杀,没有任何隐瞒。
看到这块墓志,松阳君和钟离君相视一眼,一人眉心深锁,另一人无声叹息。
“君上爱子。”
“如无意外,正夫人将殉。”
越侯对楚煜的维护有目共睹。濒危之际,不惜揽一身骂名,只为给亲子铺路。
“上京曾以杀亲问罪厉公,借此降爵。人已薨,死者为大,则诸事尽消,天子无借口再紧抓不放。”钟离君凝视石碑上的文字,对越侯有了新的认识,“断而敢行,算无遗策,明谋。”
松阳君没说话,他与钟离君并肩而立,回忆越侯登位后的种种,对照楚煜归国后的行事,不免心生慨叹。
楚煜归国前,越侯与两人有过一次长谈。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今日突然想起,不免一阵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