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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完之后,翻译的脸色变了一变,有些艰难地转述出口:“他说,他的脑袋和颈椎受过重击,但以他们的仪器水平没办法做全面的检测。”

“他说,他的生命体征很弱,几乎捕捉不到稳定的脉跳。”

“他说,”翻译顿了一顿,“建议放弃治疗。”

医生还在非常认真地说着些什么,但没有用尼泊尔语了,而是用英语:“也许他只是想跟你们最后再见一面,所以才坚持到了现在。他现在无疑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嘀——嘀——嘀——”

连接他身体的仪器发出平稳的鸣叫。

警方和大使馆的人先出去了,医生随后。最终,病房里只剩下方随宁和向微山。

向微山目光陌生地看着这陈旧病床上的长子。

他逐渐地感到自己老了,盛气不负当年,私底下一篇篇认真读着他和他实验室出的论文,正如他青少年时代追逐他实验室的最新成果一样。

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拿到杰青基金,向微山自认胜过自己当年。他有天赋和抱负,只不过他的时代比向斐然的早到了二十年而已。

但现在,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健康不明,智力不明。

天才只有死亡,没有陨落。

方随宁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向微山那双眼里的断念。

她虽然讨厌他、不屑他,可她也畏惧他。他是她见过最冷血无情、最自负自大的人,强悍的精神力令他这一辈子不知道凌驾了多少人、□□了多少人。

“舅舅?”方随宁掐紧了手心,目光因为看清了他而感到恐惧:“你想干什么?”

向微山瞥了她一眼,见老了的面容上那丝严酷真如酷寒:“你觉得,他会想要这副身体吗?”

“这副身体怎么了?”方随宁不可思议,“手也好好的,脚也好好的!”

“医生的意思,他醒来的机会很渺茫,最大的可能是就这样躺一辈子,就算醒来,也许他的智力也受损了,可能变成傻子,一个认知能力低下的人。”

“哪又怎么样?!”方随宁扶紧了床尾的栏杆,虽然腿肚子发软,但还是尽可能阻到了向微山的眼前。

向微山遗憾地看着她:“随宁,你没当过天才,你不懂。”

“我没当过天才但我当过人!我当过他妹妹!”方随宁的眼泪溢满了眼眶,“他是斐然哥哥!不是别人,不是什么天才什么PI,是我的表哥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在野外,怎么可以死在医院,死在亲人的决定里?!”

“斐然哥哥能听到的,他肯定有意识,他只是现在动不了而已,你让他听到了心里怎么想?他会失望的,这才是真的杀了他!”

「随宁,我不会失望。」

呼吸机带动的一呼一吸是如此虚弱但平稳。

「他是向微山,我不会为他的任何决定失望。」

向微山的目光从向斐然脸上转到了眼前这个女孩子这里,她泪流满面,恐惧、软弱和勇敢同时充满了她的双眼。

方随宁以为说动他了,从床尾跌了两步,跌到了向斐然的床头,两手紧紧抓着护栏:“你再看看他!舅舅!再看他一眼……他很好,医生说他很痛,可是他忍着痛支撑到现在不是为了让亲人来选择放弃的!”

方随宁一叠声地说,眼泪顾不上擦,泪眼朦胧间,似乎看到向斐然夹着血氧仪的指尖动了一动。

“斐然哥哥的手动了!”方随宁瞪着眼睛,欣喜哆嗦大声地喊:“医生!Doctor!舅舅,你看啊,我没骗你!”

“动是正常的神经反应。”向微山面无表情地说。

要是能牵动面部神经,向斐然真想勾起唇角给他一撇讽笑。

可是他不能,他只是安静地闭着眼,无力再抬动第二次。

“拔管吧,不要让他遭受不必要的痛苦。”向微山咬了咬牙。

“不要!”方随宁失声,不顾一切地跪到地上,“求你!舅舅!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尼泊尔的医生怎么比得上中国?!你是科学家,你有最好的医疗团队,我求求你,至少给他一个回国的机会!”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眼泪砸进地板里。

向微山,是向斐然的唯一直系亲属,唯一有资格在手术或拔管决定上签字的人。

这道声音如此遥远而不真切,浮动在晒在那双单薄眼皮的日光之上。

这一辈子没有求过父亲分毫的人,在心底说出了恳求。

——求你,别拔。

我还想活,我能活,不为你,只为她。

谁明他全身好像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神经都仿佛断裂了的痛。

湍急的河水在身边淌过,野兽的脚步在身边驻足,白色的犀鸟曾停在他的肩头,灌木与倒在鼻尖的气味是野蔷薇与菩提的,蜡烛与金盏花的气息,告诉他他终于等到了人。

他有人间缘。

他有人间缘。

再不能随便生,随便死,再不能临了了随便找座山、找片旷野,独自一人在花花草草间离开。

二十一岁的暑假,载方随宁和她下山入市区的那台红旗车,树影划过挡风玻璃,他说过的,你在车上,我不会乱来。

她是他的乘客,他要载她稳当度人间。

第108章

“随宁, 起来。”

向微山的目光自高大的身躯上垂下,指节扣在床尾。

“我跟斐然的关系,还用不着你用这种方式求我。”

方随宁早已被他的“拔管”二字吓得肝胆俱裂思绪尽断, 难以理顺向微山这句拗口话语里的正反。她只是揪着床单, 唱戏的身躯纵使是跪着也是挺得笔直的,另一手拂了拂湿漉漉的面庞:“舅舅,就算你不想照顾斐然哥哥,我和妈妈可以出钱出人……你别放弃他,他还在呼吸啊。”

“如果是我躺在这里, 斐然要拔管,丘成会不会像你这样为我求斐然呢?”向微山没头没尾地问, 酷暑严寒的脸上瞧不出情绪。

方随宁被他问愣住, 嘴唇张了张:“妈妈她……”

“我对丘成, 比斐然对你要再好上几倍。”向微山没头没尾地说。

方随宁皱着眉,没有顺着他的假设想下去, 而是脱口而出:“——可是斐然哥哥不会这么对你!至少不会试也不试就放弃!”

向微山纹丝不动的脸上,唯有眼眸底闪过了一丝愕然。

病房又安静下来了,浮尘在光柱中。

方随宁片刻不敢离开, 本能地给向丘成打了个电话,而后便坐在床沿, 心绷得紧紧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但把电视剧里那些在病房大打出手的狗血伦理片段都想了一遍。

门再度被去而复返的向微山推开, 她盯着,眼睛一眨不敢眨。

“医疗专机晚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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