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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源,一走远了便显得黑了。用石块砌成的围墙根下,一溜缝儿的青葙轻轻地招摇。

席面大约也是散了,不断有职工走出,在院子口呼朋引伴,一说散散步,一说回去搞两瓶啤酒,黑夜里烟头明灭。

听到傅钰的声音:“李老师常提你,他跟谈老师是同门,说你的科学画很漂亮。不知道你现在还画不画?”

傅钰的导师跟谈说月曾是师姐弟的关系,这一点傅钰昨晚和今天一路都没用来攀谈过,刚刚酒席上与向斐然隔空搭上两句话后,方觉有点熟络了,此刻点明,说:“李老师还说托我捎一份见面礼给您,哪知道他后来自己忙忘了,让我跟您请罪,说下次您到北京了,他给您请罪。”

响起向斐然的声音:“不必客气。”

又道:“叫我向老师或者‘你’就好。”

傅钰欣然从了:“我小时候买过谈老师的科普书,是写高山植物的生存智慧的。有一幅高山塔黄,谈老师画得极美,从她的笔触里知道了塔黄多少年才开一次,花开过便坦然迎接死亡了,让我震动。后来我就想,我要成为一个植物学家。结果学着学着觉得好难啊。”

向斐然似是笑了一笑:“现在学的是什么方向?”

傅钰答:“自然教育。比起你们前沿的研究,更靠近博物学,做公众面的知识普及,讲好植物的故事。”

“很有意义。”

“我给您——你,我给你写过套磁信,你没要我。”傅钰莞尔说。

向斐然忆了一忆,坦然说:“我不记得了。”

招生季给他发邮件的人无法尽数,他确实不可能有印象。

“你没要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否则我年年愁延毕,得上天台吹冷风。”

向斐然笑了一息:“不至于。”

几句对白,两人从屋檐下走到了院门口。

“向老师,你客栈跟我的好像在同一个方向,”傅钰站定,大大方方地问:“一起回吗?”

“我还有点事。”向斐然淡淡地说:“注意安全,找个人陪你吧。”

刚好有制片组的小姑娘出来,傅钰问了一声,获知是宿同一家酒店后,便与她结伴走了。走之前道别,说:“我刚刚通过群里加了您好友,您通过一下?”

走远了,执行制片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你跟向博同一台车不是么,怎么像是刚聊起天?”

傅钰答:“向老师很忙,一路不是处理文献就是补觉。”

商明宝安安静静地听完,脸上做不出表情。直到手机连震了两条,方将她震回了神。

是Essie来信,问她在哪儿。商明宝回复她,说已经在回客栈的路上了。

站起身,默然地捶着蹲麻了的小腿,脑袋里反复回响着向斐然对别人的温和与耐心。

酸麻感退去后,她转身,冷不丁跟向斐然撞上。他在找安静角落打电话,右手掌着手机帖耳,左手指间夹着烟。

院子道儿窄,背后是院角,犄角的一条缝,青葙和野跖草的气味在这安静的一隅漫漶开。

没有错身而行的空间,也没有回头的路,商明宝只能面面相觑地站着,等待向斐然后退。

跟两车相遇等他倒车似的。

向斐然没倒车,原地站着,对电话那端的向联乔说:“早点休息,有事,先挂。”

好浓的墨水蓝的夜。

“听你助理说,你白天吐了。”向斐然先开了口。

月至中空,照出鱼鳞纹的天,飘渺的云带聚散。就着月光,向斐然试图看清她脸色的健康与否,看着看着,走起神来。

自上次那顿饭后,一年零两个月没见。谈说月送给他的那一套精绘笔,从未被拆封过的,有一日醉后被拆开了。他灯也不开,就着月光伏在案上,绘她的双眼。第二天醒来,自弃感难以言喻,将纸揉了丢进纸篓,一整天没说话。

商明宝“嗯”了一声,“不是很严重。”

“现在怎么样?”

“还行。”商明宝回,“一直在喝热水。”

“早点休息。”

他说着,让开了身,让出了路。

商明宝往前走,自他眼眸底下经过,肩膀轻轻擦过他的胸膛。

向斐然的目光垂落,看着她在月光下淡淡反着光的黑发。

多想扣住她的手,像之前每次的那样,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真的一分一毫与他无关,而只是命运赐给他的意外。这意外导向不了结局,改变不了走向,仅仅只是遇上,是作为彼此的局外人的遇上。

有的人相逢即知有故事,有的人纵使相逢如不识,既不红眼,也不红脸,同桌共饮,目光一个向左一个往右。

心中的郁塞几乎要吞没呼吸。

“向斐然。”

商明宝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垂着头,攥着拳:“我们就这样了是吗?”

天晓得,她花了多大的气力才能问出这一句。

向斐然被她问愣,冷冷勾动唇角:“不然呢?你不是已经交了新男友了吗?”

心中的郁塞好像被一棍子砰然打散了,商明宝懵住:“谁交男朋友了?”

向斐然又不可能说你刚刚发微信笑得挺甜的,只好掸掸烟灰,半垂着目光看她,一股子无动于衷的意味。

商明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产生这个误解的,只好说:“我那天去看你了。”

鼻尖的酸楚一瞬间涌上,好没道理。

“我去看你了,就在台下。”

他说他的前女友会长命百岁,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她傻愣愣地站着,浑身血液倒流。

她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她只知道故事谱写的最后,爱与时过境迁被写在了同一页。

向斐然目光一顿,呼吸里克制住了一层波动:“那个戴棒球帽的,是你?”

“你看到了?”商明宝猝不及防。、

“黑色棒球帽,白色口罩,黑色长袖针织衫。”

Polo领。为他尖叫,两只手在嘴边拢作喇叭。

黑沉的夜中,商明宝感觉像做梦:“你认出我了?”

“没有,第一眼感觉眼睛像你,第二眼又觉得不太像。”

商明宝的眼睛很大,上下睫毛根根分明,像娃娃。

“我怕你认出来,所以改了个妆。”商明宝呢喃地说,突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仿佛被他摁在了当场:“你失误的那段——”

“跟你没有关系。”向斐然斩钉截铁打断她。

商明宝抿起唇,刚刚还明亮得不可思议的目光仓促垂下:“嗯。”

向斐然按捺下深呼吸,比平时更冷淡地地问:“为什么来看我。”

商明宝很轻地说:“想见你,你不让。”

只好梳好头发,画上新学的妆,戴上帽子与口罩,只将双眼留给你,当乌泱泱人群里泯然众人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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