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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闹。他很乖巧,在火光飘摇之中茫然无措的站在院子的两棵倒下的玉兰树尸体之中,仿佛并不明白这场天降浩劫从何而来。杜玉林走到徐宝同面前去摸他的面颊。

你都舍得死还舍不下树?

徐宝同避开了。他对死鬼杜玉林说,杜玉林随他动作抬眼皮看他,像院子里那些有孔眼的太湖石,火光也从这只鬼身上刺过了,设园的老头说那叫“漏”,不知何时这杜玉林身上竟也长了好多漏,徐宝同想,他感到杜玉林那只手掌的温度也像是“漏”走了,温度很低,就像雪一样。

徐宝同不声不响,只望着杜玉林,用手把着烟杆子默不作声地抽。杜玉林若是人影糊了小了,他就胡乱赶着多抽上几口,像车胎打气似的,杜玉林身影又能满是力量地充盈起来了,徐宝同感到够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所带来的寒冷好像也更加充分一些。

杜玉林摸了摸徐宝同的脸,觉得徐宝同不爱搭理他,于是便蹲下去看烟泡。杜玉林年纪轻,就喜欢看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

以前杜玉林还没死的时候,两人会把枕头翻过来就在床上赖着比着赛烧烟泡,人家红袖添香,他徐宝同别具一格,是须眉烧烟。杜玉林烧烟泡的手艺潮得厉害,炉子熬开了,杜玉林那双惨白的手指头就挑下小块子南土上等,景泰蓝的烟灯,这样顶配往往也给烟泡给烧得鸡突狗翘,徐宝同总取笑他把这泡儿烧得够丑,手活儿不行。

得了他这几句话,杜玉林就憋红着脸。直勾勾望着炉子的一跳一跳的火,火在炉子里跳也在他眼睛里跳,杜玉林任由徐宝同调笑,亲吻他的侧面,别人都是咬住嘴唇,只有傻蛋杜玉林是咬舌头,用牙齿压制着绝不发声给徐宝同的乘胜追击带来机会。

徐宝同其实也笑一会儿,然后杜玉林侧边两面就伸出一双赤裸手臂来,握住杜玉林的细长指头按着,轻手轻语地哄,煮教着他掂,玩些子名堂烟,什么“蛤蟆跳井”“金蝉脱壳”“佛前献莲”这些花哨东西,徐宝同为了哄小姘头练得是信手拈来。

歪坐在圈椅里的徐宝同猛抽两口,眼睛闭上又张开,一片火光之中他望着杜玉林低声呼唤。

玉林,来,老子给你烧金蝉脱壳。

6

昨天以前徐宝同还从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耐心——他一人在院子里烧了半晚上的烟泡,还自创出来不少新架势。到最后他右手的腕子是已经翻不动了,徐宝同就用左手抓着掂。直到鸡叫杜玉林走掉为止翻掉了小几百两的泡。也许晚上太累第二天徐宝同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躺了一天。而第三天他提着收拾好的箱子徐宝同去了戒烟医院。

戒烟医院挺干净,就是设施简陋。分给徐宝同的房里只有一张能躺的床,两张窗子,一张对着走廊另外一张对着院子。全叫铁栅栏包住,四只床脚都叫铁钉在地上固定死死地。

很快就吃午饭,护士端来一张摆好饭菜的盘子,正中摆着一只很小的木头勺子。徐宝同皱眉问有筷子嘛,护士笑了,不让用筷子,有人拿筷子从这里穿过去了。看见她拿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徐宝同惨笑,想起自己入院前刚签下的生死状,说还是勺子吧

徐宝同没有想到自己烟瘾发的这么快。入住的当天晚上杜玉林就来了,平时不烧福寿膏这人,不对,这鬼可从不会来的。徐宝同笑他,想我想的大白天的也敢来啊。杜玉林又红脸不说话就由着他取笑。

最后徐宝同烟瘾发了。

杜玉林在床旁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去握徐宝同的手,但他的手腕晚上被绑在床上,早在他的手还没有够到的时候杜玉林消失了。徐宝同眼睁睁不一会儿地板上突然多了一滩水,这摊水那真是“无根水”。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接着天花板都变成了一口老井之中,潮湿的井壁滑溜溜的,四周都是黑暗,唯一一点明亮是不够谨慎的天光从井口剥落到水面上去。

水流中有一个杜玉林。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徐宝同没见过他死前什么模样,但他觉得就是这样了。杜玉林被领带裹住的几根瘦指头努力抓挠着井壁想要爬上去,发现这没有用后他变换了手指的方向改为自己的喉头,像是一只落难的水鬼,面颊和身体都给初春的井水洗成发皱的白色,水流堵住了所有他的喉咙管他只能尽可能长大嘴巴发出无声的惨嚎。

宝同宝同宝同!

虽然整个杜玉林都浸泡在井水之中,徐宝同知道他在流眼泪,杜玉林年纪小的时候不愿意练师父要求的跟头的时候他就找个地方偷偷摸摸地掉眼泪,但每次徐宝同就是有觉察他眼泪的能力。

宝同你不要我了吗。杜玉林在水流的悄声说,声音笼罩在徐宝同的耳畔,如床第间的爱意叮咛。杜玉林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井里的所有的水都压盖在了他的鼻腔他的嘴巴他的胸膛之上,慢慢地眼里的光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杜玉林死掉了。

被绑在床上的徐宝同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地,十个指头把被子扯破,他哇哇大哭,明明就是你他娘的先不要我的!

他只知道两人吵架了,他们说些什么一言不合杜玉林就夺门而逃,好像是什么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徐宝同气得把房间全砸了,他知道杜玉林早晚会回来的、杜玉林会回来的他离不开自己可是他干什么了为什么杜玉林如今伶仃地在水流中翻滚?

杜玉林回不来了!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撞击上了徐宝同,将他撞得发痛,这是什么徐宝同不知道,或者他极力想忽略的,这是关于另一个人生或者死的钝痛的东西,但这又是从自己体内生来的,这是什么?这就像是杜玉林在火色中生出来的“漏”,将他内部挤开无数个血盆裂口的,正是他的无影无踪的一个部分。

徐宝同狠狠地拿自己的脑袋拍上床栏杆,他唯有频繁地唤起这种疼痛才能够额外的制止一种疼痛,唯有如此他才能在这两者交战的时间里给自己制造的呼吸的活命机会,他感觉自己所有的血管都被凝固了、上锁了、所有的都不会再流了。徐宝同仅有的一颗拳头大的心脏带着其中饱满的血流一嘭一嘭地正在他的肋板上劈撞打洞,那么仔细用力!撞得他肋板开散天崩地裂!这颗心脏、他徐宝同的心脏、变成锋利无比的刀子要将他撕开、扯烂、马上要随水井里的那个杜玉林逃走了。

徐宝同不要了,不要福寿膏、不要生命、不要血流、他只要这种巨大的、从他的四肢百骸里破土而出、骤然降生地像是干净的玻璃被打碎的瞬间的东西,挥舞着刀赤裸地、锋利地将他狠狠扎透、捅烂,给他死亡、把他挫骨扬灰!

护工打猛然冲进来,徐宝同拿手指头在靠近的护工身上在抠在抓,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乞求,他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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