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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阆费力地笑一笑,“王兄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含沙射影。人各有志,倘或做官要?剥我志,剔我骨,我情愿永为草民。”
于是次日大早,安阆怀揣那贴,弃前程于不顾,又寻到那位方大人府上。
那方大人看了帖子,又看他半晌,“你?与那姓尤的是什么关系?”
“尤泰丰乃晚生姨父。”安阆倒不避讳,直言道?:“小的读书科举,都是靠我这位姨父资助。我晓得?姨父牵扯进的这桩案子的厉害干系,可我受人之恩,不能坐视不理。大人,我也知道?我根本不算什么,不敢多求,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指点迷津,只要?有法子解救,我当在?所不惜。”
方大人把帖子丢在?案上,两手相扣道?:“施大人的面子,本来应当给。可莫说我没法子,就?是有法子,也没机会了。南京刚有信来禀,你?这位姨父,已经?死在?了大狱里。你?既是他的外甥,他们家又没个儿子,正好,你?到南京去替他收殓了吧。”
安阆只觉脚下打?晃,似没听清,“大人是说……”
方大人仍是云淡风轻地打?断他,“我是说,这个尤泰丰已经?死了,还有他那个夫人,都死了。”
安阆回去这一程走得?迷迷糊糊,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举头一望,原来是走到一条繁华大街上来了,随处是宝马香车锦绣罗衣从身边擦行过去,他在?跌跌撞撞中,顿觉一种?蚍蜉般的无能与渺小,连从前一股读书人的信念都给人潮撞得?四?分五裂。
时下中秋已过,群芳凋零,天气?转冷。但节前节后?的人情往来还在?进行着,不是这家请客就?是那家还席。
胡夫人心头的大事落定了,这一向串门就?爱带着雀香与妙真。先前因为雀香的流言还有些几分顾忌,谁知试着走一走,人家都倒更肯奉承了。
都知道?苏州黄家听见了那些闲话非但没有嫌弃,反愈加坚定地择定雀香做媳妇,可见对胡家的看中。做官的都看中,他们做生意的,更要?巴结。
胡夫人也正要?趁这机会把那些流言澄清,见缝插针就?要?跟人家说:“不过是家里进了两个贼,谁知就?给外头传成这样子?简直不堪入耳!亏得?人家黄大人家都是很明事理的人,非但不信,还说:‘就?是真的又怎么样?姑娘家被人欺负了,不去问罪贼人,难道?还要?怪姑娘家的不是?’你?们听听,到底是做大官的人,很公正严明哩。”
这班亲戚朋友们不管信不信,都争相道?:“我听见这话也是不信的,这些烂舌头的都该死!好好的小姐,叫他们一张嘴糟蹋成什么样子?”
因为自己的嘴也并不怎样干净,所以说下这话,心里很讪。便拉着妙真瞻望咨嗟,借此转过谈锋,“唷,这是你?的外甥女吧?这外甥女,怎么生得?像舅妈,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彼此都知道?不论辩白也好,奉承也罢,不过是假话,但彼此听了都很高兴。倘或雀香的婚事给了胡夫人地位上的体面,那妙真的美丽,则为她增加了一份外貌上的虚荣。
妙真听得?真是尴尬,明明不是血亲的两个人非要?给人说长?得?像,摆明是哄鬼。偏胡夫人听得?进去,她也不好辩驳,只笑说:“我才比不上舅妈年轻的时候呢。”
众人便哄然一笑,直赞她会讲话。
胡夫人也很高兴,但并没有因为这份高兴就?心慈手软放下妙真那份嫁妆不要?。不过现如今连官场那头都打?点妥当了,所以又很安稳地对妙真多了一份愧疚和心疼。
可转念又想,往后?妙真常住在?家,吃他们穿他们的,就?算尽了舅舅舅妈的本分了。她情愿养她终生也不想她出阁,出阁的花费太大,少不得?又要?牵扯出嫁妆的事。
于是,那份愧疚与心疼总是在?钱财利益中反复,自己矛盾一番,继而仍是理所当然。
这日大家说笑一场归家去,又见邱纶亲自来了,打?扮得?风流精神,穿一件玄色道?袍,头插弯月笄,老远在?场院中便引得?雀香两眼一亮,只道?是哪个官贵家的公子登门。
及至走进房内,才看清是邱纶。他又来行礼,雀香耳廓发烫,人自微微笑着把头稍稍一点。
邱纶又向妙真行礼后?,恭恭敬敬向胡夫人递上张请客帖子,“中秋前吃了您家的席,我这里张罗着回请呢。这月二十三,我那里叫了班小戏杂耍,摆个三两桌,请太太小姐们一定赏光。”
一面说着,一面向妙真暗暗使个眼色。妙真看见他挤眉弄眼的便抿着嘴好笑,不好和他说话,且看胡夫人。
胡夫人很乐意就?答应下来,“你?年纪轻轻的,又是离家在?外,哪里会张罗这些?我叫个人去帮着你?张罗好了,我们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讲虚礼。倒是你?租的那房子我们很应该去看看,也好叫告诉你?娘老子放心。”
再说几句邱纶就?辞了出去,不一时妙真也要?告辞回房,走到园中,不想邱纶又从哪里跳出来,吓了她一跳。
她扑着胸口?横他一眼,“你?不是走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我说想起件事要?找胡老爷,那下人就?放我自往书房里去。其实我哪有事情找他?故意在?这里等你?的。”
“你?在?别人家也还这样行动??真是好意思。”
他嘻嘻笑着,并妙真往她院里走,“我要?讲客套胡老爷也不肯让啊,他想我把我那织造坊的生意都给他做,对我实在?是热络得?很。”
“热络”是客气?话,妙真嗔一眼道?:“你?直说是我舅舅奉承你?好了。”
邱纶挨过来,“我不是怕你?听了不高兴嚜。”
一路上零星下人走动?,妙真刻意远他两步,“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丢的又不是我的脸。”
见他又要?走近,她忙赶他,“你?别跟着我,叫人家看见,要?说是非。”
近来妙真也听见些闲话,说她和邱纶仗着是同乡,不顾男女之嫌在?走动?。她起先还辩解两句,后?来发现辩解也无用,人家就?是存心要?议论,话愈发难听,说她与安家的婚事不成,因年纪大了心里发急,又紧把从前推过的邱纶扒着不放。
她听了要?哭,后?一想,越哭越叫这些人得?了意,便收起眼泪,索性赌气?不理会他们,照样与邱纶走动?。
她本来是赌气?,话不过心地就?打?嘴里溜出来,“我前头才和人家退婚,你?不怕人说你?拾人不要?的?”
听得?邱纶好不高兴,一下转到她前头倒着走,“什么叫‘拾’?这是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在?我邱纶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怕什么?你?怕了?”
不待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