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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象》作者：六角树

文案：

他看见了无数繁衍生息的世界与世界。

废文网编辑组推荐语：

时空变又变，兜不住不想逃的逃犯；审讯事后事，问不出令人怀疑的真实。

第一章 上

“也许你永远没有办法相信这样的事。”他冷静地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想我也没有办法相信。”

我对面的人动了动嘴唇，似乎在笑。他一身浅灰的衣服很得体，神色平静没有波澜，两只手松松地搭在膝头上，在灯光照射下反着冷光的手铐显得非常不协调。

“警官先生，帮我拿一杯水好吗？”

他请求的语气也很平静，让我不禁开始觉得这么二十几年的逃亡磨灭了他的罪恶感。

但是我依然起身，走出去给他倒了杯水端回来，他是有权利要求一杯水的。

“第一次是在我小学的时候。”他开口，拿着杯子，隔着袅袅的热气，轻轻吹了一下。

我也只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虽然我有些不自在。

我不知道自己在不自在些什么，可就是很不自在。

犯人在被逮到之后，一般都是把跟被害人的过节啊被欺负的经历啊之类的说出来，希望能够博取同情。

我的视线落在桌子上放着的案宗那里，这起案件拖了那么二十几年，终于在今天逮到了嫌犯，终结了。

可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地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们一直都喜欢欺负我。”他静静地开口，看了我一眼，没等我做任何回应就又接着说，“在村子里没什么好玩的，有些小孩子的残忍你根本想象不到。”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回想二十几年前，哦不，应该是三十几年前的经历。

“我家里穷，父母都不在身边，也许这就是我被他们选中的原因。”他喝了一口水，顿了一下，“有一天的下午，他们把我反锁在教室里，脱光了我的衣服绑在讲台上，说要老师第二天来开门的时候看到。”

他的目光看得我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只好干涩地说道，“老师不管这事吗？”

“他？他怎么会管。”

我只好摸了摸鼻子。

他接着说，“我害怕极了。”

这种欺凌对于一个小孩子，不，即使是对于一个成年人也太过分了。只是这也只能是小孩子做出来的事情，成年人已经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我非常地害怕。”他又强调了一遍，让我有些莫名其妙，“害怕地像是要死掉一样。”

“我反复地想着第二天，老师一打开门，还有一些早到的同学，看到我浑身光着被绑在讲台上，一定会笑。”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身后墙上的一点，让我觉得有些发毛。

事实上，听到他说“一定会笑”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可我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封闭的小村子，一所老师素质不高学生无所事事的学校，一定会有所谓的校园欺凌事件。

而事件的主角，也许一开始会有人同情，后来却会变成所有人拿来取乐的一个笑话。罪恶感和内疚感会慢慢消失，仿佛理所当然地，用肆意的嘲笑践踏着别人的自尊。

“然后，我身上的绳子，不见了。”

我呆呆地看了他半天，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不见了。”

他看我不解，又重复了一遍。

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他想说什么。

是有人帮他松绑了吗，还是绳子因为老旧而断了？我皱着眉打量着他，他神色自然，似乎不像是在撒谎。

于是我朝前倾了倾身子，双手交叠在一起，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像是对于我终于有了一点兴趣而感到很高兴，又有一点得意地看着我得眼睛，“就是绳子不见了。”

我皱起眉，尽量让自己装作不敢兴趣的样子，摸索出桌上的笔，用尾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沉默了有一小会儿，他又接着说，“我很惊讶，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又打量着教室。”

我不禁猜测着他要讲什么，这似乎与谋杀无关，而他的语气又似乎不像是在谴责践踏他的人来博取同情。

“教室似乎有一点变化，我费力想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桌椅的摆放不太一样。”他接着说，并抿了一口水，舔了舔嘴唇，“我还能记得那时候的教室，很简陋的桌椅，木头的，也没有漆，上面都起了一层毛。”

我跟着他的描述，脑子里想象出三十多年前乡下的那种小教室，破破烂烂的掉着粉的墙壁。

“而我被绑起来的时候，他们卸了几条椅子腿来往我身上揍。”他说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很快地带了过去，看来这并不是他想要表达的，“而绳子消失之后的教室里，椅子都乱七八糟地摆放着，都还完好无损。”

屋子里的灯暗了一下，阴影在地面上晃动着。该报修了。我用笔盖那头挠着下巴，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种从坐在那里之后就没有出现过的、狂热的光芒。因为向前探身的动作，他手上的手铐链子响了几下，使得他不得不停了一下，稳定着情绪。

好吧。我打量着他，我们的犯人先生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就像是回想着改变他命运的一件事情，但这事情却是在三十多年前而并非他把人大卸八块的二十多年前。

会是怎样的一件事呢。他青色的下巴动了动，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补充了水分之后继续说道：

“我脑子一时也想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下意识地先打开了教室的门跑了出去，你知道夕阳刚刚要落山的时候，天边有一半是照得昏红的颜色，却又有一半是暗暗的。”似乎是喝的水还不够多，他又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就是所谓的‘逢魔时刻’。”

哦，好吧。连这种词都用上了，我思索着，咬开笔盖在本子上无聊地划拉了一下，又画了个圈，也许二十多年前的那起命案是那时候埋下的种子。

他是看到了什么吗？还是又在路上被那群人给欺负了吗？那绳子是怎么回事呢？

我盯着他，以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作为前提，猜测着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给他松了绑，反而被那群混小子给狠狠地欺负了。片刻后我哑然失笑，觉得自己都可以去写一些悲情的犯罪小说了。

他对我突然差点笑出来很不满，又将空杯子向上抬了抬。

好吧。我起身，椅子往后带了一下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而我绕过桌子去，伸手接过杯子，走到门口打算再给他一杯水。

“我看见了自己。”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钝钝的，却又有点奇怪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