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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异动,先举者赏,后举者刑。
小宦官一步一挪,慢慢地走到了烛火下,稚嫩的脸容才逐渐清晰起来。
是久安。
殿中寂静如墓穴,连烛烟都不曾一动。红漆的梁柱间,精工雕镂的尧、舜、禹、汤、文、武,并天地太一诸鬼神,也都安安静静地在松柏的香气中垂眸。柔软的帘帷落下来,久安怔怔看着自己拓在上面矮小的影子,忽然一顿。
帘帷下是碗口粗的铁锁链,盘绕虬曲伸向里间。影影绰绰的帘幕的光影里,久安看见皇帝素白的衣角,和那一动也不动的侧脸。
在这金碧堂皇的殿宇中,皇帝如一株从内里坏死的树,只往壁带上投下巨大而干枯的影。
一瞬间,久安几乎鼻酸。他的义父早被齐王杀害,他的主子也被齐王关在了这等地方!亏他以前还觉得齐王擅用兵,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谁料到他杀人如麻!齐王将皇帝身边所有亲信都换了一过,扔久安在钩盾署中从事低下活计,他也是等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多心思打点,才终于熬来今日这一趟伺候——但他立刻又要走了。
“……请用膳。”他多嘴说了一句,将膳盘放在皇帝能够着的食案上。身后的大宦官皱了皱眉,但尚未发话,他已起身去收拾铺床。
他听见身后传来碗箸的响动,但很轻、很慢,大约皇帝终于开始用膳了。
殿中三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漏箭往下沉了一沉,水流的声音几可忽略不计。
直到皇帝吃完,久安过来收走膳盘,擦净食案,又给他放好了热水衣物。最后眷眷地看了皇帝一眼,才终于跟着大宦官离去。
殿中再度陷入怀枳所熟悉的,死一般的寂静。
太阳落山之后,烛火的光便算不得光了。眼前的往事都被惊扰而散去,怀枳呆坐了许久,才意识到阿桢今日也没有来。
阿桢已经两日没有来过。大约这就是久安能伺机入殿见他的缘由。
或许阿桢往后也不会再来了。
所有强求的温存暧昧,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表演。揭开光怪陆离的皮,底下白骨森森,阿桢想要的东西,他到如今才终于明了。阿桢说了,他是来向他索命的。
那么他会在何时,将他的命拿去?
抑或阿桢已经像厌弃了他的爱一样,也已经厌弃了他的命?
可是除了这一条命,他已没有什么还能给弟弟的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慢慢地扶着床栏起身,走向方才久安准备好的盛水的铜盆。禁制久了,他已学会如何带着镣铐行动,刺耳的拖拽声音也不再能激起他的任何心情。但走了两步,眼角余光忽见食案下落了一枚东西。
他弯腰捡起,见是一枚打磨光滑的小木片,迎向羽人背负的火光,便能读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诞节之毒,中书令先尝而死。齐王为上置后,群臣不信。桂林郡反,陆氏苦久战。”
很简单的情报,三句话,交代出宫内、朝内、四海之内,他的弟弟都正面临着怎样的暗潮。怀枳读了一遍,目光渐渐地下沉,又读了一遍。
中书令——立德,死了?!
然则阿桢这三日,该是怎样过的?
想来,还是有人不服阿桢。今时的阿桢,会比当初共治天下的时候,要更辛苦千百倍……才能守住他从哥哥手中夺走的东西。
连久安一个小宦官,冒着杀头的风险,都要让他知道这些。焉知其他大臣,是否都内心蠢动——
怀枳的手指一颤,木片也就掉落在火上。很快木纹发黑,木片蜷曲,焦臭的气味散出来片刻,便消弭净尽。
那扇小门忽然又打开,这次是很重的“哐当”一声。
他微微一震,转过头去,望向二楼。
竟是阿桢来了。
他的弟弟“砰”地又将门关上,也不知在同谁发脾气。继而走了几步,却往楼梯上一屁股坐下,脑袋倚着阑干,双目闭上,累得像是立刻就能睡着。
第134章 心火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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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桢?”
怀枳仰着头,轻轻地唤了一声。
楼阁空旷,给他的声音平添几重温柔的回响。
怀桢穿着朝服,那朝服却像乌云般要将他团团覆盖住,只露出一张愈加苍白的小脸。他一动不动。怀枳想了想,拖着脚镣往那楼梯下挪了挪,但到底无法靠近对方,只得道:“阿桢,你过来,好不好?”
也自然没得到什么回应。怀桢好像已疲累得连那下楼的几步都走不动了。
怀枳却忽然在这一刻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今日没有沐浴,身上的衣裳还是两日前见怀桢时穿的同一件。他隐隐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是迟钝的身心已不容许他做更多思考,茫然在原地转了半圈,想,我该怎样留住阿桢才好?阿桢是那样地累了。
他仓促几步走去床尾,很快地洗了把脸。而后捧出一只香炉,拿衣袖擦去博山间的积灰,寻来香料,投入点燃。又将羽人灯放在更敞亮的地方,拨了拨灯芯。
火光亮起来的一瞬,殿中盘旋的香气也仿佛有了实体,温柔地弥散开来,他紧绷的心也终于放松些许。
他总记得这是弟弟喜欢过的熏香。
便在这一刻,怀桢的声音终于自他背后响起,没有任何起伏:“立德死了。”
怀枳的动作一顿,香灰落在了手背上,灼了一下。
怀桢又道:“他是为我而死的。”
怀枳转过身,楼梯上那一团阴影也似瑟缩起来,像是很害怕,又像是很孤独。但再细听,怀桢的声音却透着冷:“是冯令秋指使他的。”
怀枳开口:“冯令秋?朕将她关在掖庭——”
“她拼死一搏,也要拉我下水。”怀桢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躯,眼神亮而空虚。他并不看哥哥,“她教得好啊!诞节大宴上,所有人都听见了那村夫的话,说是皇上命他诛杀逆贼。”
怀枳的眼神幻了几幻,身子微微前倾,但离弟弟仍然太远:“他胡乱攀咬,大逆不道,公卿如有信者,当与之同法。”
怀桢古怪地笑了一下。半晌,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好似又想往回走。他这一晚,本就是因太疲累而走错了地方。同哥哥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哥哥心中会怎样想?
立德死了。这世上万事万物,浩浩荡荡,都向它们命定的方向奔流去,不回头。他已将要认输了。怀桢恍恍惚惚地想。若是自己认输了,神仙会笑话他吗?他今年已二十一岁,苦心孤诣,一事无成,未来也只有四年好活……若是自己认输了,哥哥是不是也能松一口气?哥哥他……
眼前蓦然间天旋地转,他虚浮的脚步竟踩空了,一级一级,便往楼梯下摔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