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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父皇于地下,足可祔葬帝陵,追封皇后……

不,也许母妃并不想做皇后。怀枳慢慢地想,慢慢地计算。也许母妃,更想做皇太后……

追封太后,是更合理、更应当、也更快意的。

想来阿桢,也会喜欢这样的安排吧?阿桢会高兴吗?

他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顶,沉默地想。

“哥哥,海上真的有仙山吗?”

“大约有的……”怀枳开口,忽而回神,一转身,便对上弟弟盈盈的笑容。

*

怀桢一身素衣,正蹲在池边朝他揶揄地笑。长发只挽了个简单的结,此时便曳至地面,几绺发丝还落进了温热的水中。

“还未休息么?”怀枳眼帘微垂,轻声问。

怀桢摇摇头,坐下来,将赤足伸进水里探了探,“哗啦——”水花便轻飘飘地扬起了雾。

“海上的仙人,只喜欢童男女。”怀桢的声音也像含着缥缈的水雾,没有形状,融进怀枳的耳朵。

怀枳抓住了他那作乱的脚,哑声道:“你先去外边等一等我。”

怀桢想笑,笑哥哥还有这样道貌岸然的时候。但他也当真乖顺地站起身,径自往外走去了。

怀枳对着空下来的浴房又深呼吸一口气。半晌,终于起身披衣,一边系衣带一边走了出去。

弟弟正盘腿坐在书案前,将那一摞奏疏都弄乱了,还随便抽出几册来读。羽人灯的火光在他脸庞上明灭,漂亮又无情的样子。

怀枳在他身边坐下,身上的潮气便似笼罩了二人。“你的伤还好吗?”

“好得很。”怀桢回答。

怀枳看见弟弟的脚缩在毛毯里,又道:“不穿鞋是什么毛病?”

怀桢答非所问:“我原本都睡了,但睡不着,就这样过来了。”

在几乎感知不到的刹那沉默过后,怀枳轻问:“为什么睡不着?”

怀桢看了他一眼,低低地道:“想母妃。”

怀枳顿住。

怀桢仰起脸:“父皇浮海求仙那么多回,也并未真的长生不死。”

怀枳轻道:“过些日子,我们请最好的方士,为母妃招魂。”

怀桢曼声:“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怀枳眸光微黯,接道:“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怀桢道:“我就从未见过鬼伯。只望他对母妃好一些,不要催她。”

“傻小六儿,人死了才会见到鬼伯。”怀枳说着,安静环住他的腰,抬臂将他揉进怀里,“我们招魂的时候,同方士好好说一说。”

怀桢低下头,忽然,却把方才看的文书拍在怀枳胸膛,隔开两人,嘴角一勾,话锋便悠悠地一转:“好啦!这些我都看过啦,黄为胜、张闻先、陆长靖都有大功,理应升官,最好都调来京师拱卫你。先太子妃手刃逆贼,带领方家弃暗投明,足加厚赏。李劭、杨标、冯衷等一帮子大臣,恭迎盛世,老奸巨猾,眼色够快,也理应加封……”

怀枳将那文书拿开,多少有些避重就轻道:“明日再批。你今晚当休息了。”

怀桢却似忍耐不住地笑起来,笑声似银铃,驱散了阴霾,笑影似星星,照彻了深渊。装模作样挣扎几下,双脚却踏在哥哥的脚背上。

“要同我睡觉吗?”他还趾高气扬踩了踩。

怀枳亦笑。这别扭的弟弟,不要人明言安慰,却不肯失去陪伴。索性将怀桢打横抱到床边,怀桢“啊”了一声,环住哥哥的脖子,待身子都陷入软绵绵的床褥,才道:“钟世琛请罪,你又待怎么批?”

怀枳将羽人灯移到床头,抬手脱衣,颈下的纱布缠至前胸,适足以显出那肌肉精实紧绷,背着光,高大的阴影几乎将怀桢笼罩。他打量一眼怀桢。

小东西,半夜自荐枕席,算盘打得天响,还要他装聋作哑。

“朕答应了你的,就不会食言。”他特意换了自称,站在床边,往话音里添加了几分威严。

怀桢却并不怕他这威严。天真的目光从哥哥那故作冷酷的表情而下,掠过那赤裸而结实的胸膛,目光的末梢似有实体,振翅落在那女贞花上。怀枳没来由窘迫,单腿跪上了床,去掐他的脸:“你看什么?”

怀桢抓着他的手笑,声音掐细了像个谄媚的公公:“看皇上龙马精神,英武俊爽。”

怀枳道:“这你又知道了。”

怀桢道:“我一试便知。”

怀枳脸色一沉,想批他胡说八道,但见怀桢眼波流转,又不愿如此扫他的兴了。好容易弟弟自己从悲伤中拔节而出,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隐秘地带,还愿意同他笑一笑、亲近亲近;他若再拿出兄友弟恭的面貌,给谁看呢?

他躺上床来,吹熄了灯,揽着怀桢预备入睡。亲密的动作,好像仍和小时候没有两样。只是简单地揽抱,大手放在腰上,偶尔往背上轻拍一拍。也能听见彼此胸膛间的心跳,和渐渐匀停的呼吸。

但一定有什么已经不同了。也许是微微发红的脸,也许是略显凌乱的脉搏,也许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话题。

“阿桢。”最后,却是怀枳先开口,“你想要哪里?”

“什么?”

“封地。”怀枳望着床顶承尘下被帷幔笼罩的金博山,轻轻道,“你也看到了,此次勤王有功的,所有人,我都会褒赏。对你,我想给你最好的。”

怀桢静了片刻。

“我想要大海。”他道。

怀枳轻笑,“你是说齐地?”

“可以吗?”

怀枳放缓了声音,黑夜中听去,他温柔得那么坦荡:“当然可以。齐地富庶,冠带天下,最配衬朕的小六儿。”

怀桢静静地眨了下眼睛,侧身,卧进哥哥臂弯,声音也变得潮闷,似海声回环:“那我可以去看大海吗?”

“可以啊。”怀枳平和地道,“那是你的封地,往后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

怀桢无言。

前世的齐王梁怀桢,自加封之日起,终其一生,都未能再踏足齐地。

他的手缠上哥哥颈项,摸到那一条由他自己划下的纵长的伤疤。哥哥又拉住他手,细细扣进去。许久,渐渐沉凝的空气似给二人罩上一床大被,沉默之中,怀枳低头一瞧,弟弟双眼紧闭,睫毛微颤,原来是真睡着了,不由失笑。

齐地啊……

齐地风俗与关中不同,有盐铁之利,通大海之外,富商巨贾遍布,租税自成一格。已死的怀栖、活着的怀栩,两个小小的封国,却都封在齐地左近,他早就有意将他们挪走。就算弟弟不提,他也会把弟弟安置过去。

他还是最信任阿桢了。如此想着,又多亲了一下弟弟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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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念的诗是汉乐府《蒿里》(又名《蒿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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