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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哎呀,殿下也不洗漱——”
立德的声音嘈杂地响在耳边,此起彼伏,一个人叫出了四五个人的热闹,让怀桢恨不得把耳朵都塞起来。鞋履已被立德拽掉了,他往床铺里边翻了个身,外袍也就势褪下,像一只西域的卷饼般摊开来,露出小臂上缠绕的五彩丝带,和雪白里衣中点点醉酒的红晕。
看来这醒酒汤不是醒酒汤,是蒙汗药啊。立德看这情形,也不慌张,动作熟练地先往怀桢嘴里强行塞了一颗净口用的鸡舌香丸,再从水盆绞了毛巾给他沿着脖颈往下擦拭。怀桢微微睁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悠悠地闭上了。
立德顿了一下,从胸腔里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三年以来,皇帝与太子两党面和心不和,东宫、尚书台固然是狼虎环伺,李劭、杨标却也不好相与,六皇子虽领高位,但身在夹缝之中,左右逢迎,上下周旋,还需护着傅贵人和鸣玉公主,劳心竭虑,每次从各种各样的筵席回到昭阳殿,往往都是这般疲惫不堪的模样。一个稚嫩如幼芽儿、骄横如天鹅的小小少年,只消几次应酬、几次顿挫,也便迅速地长大了。
可是他喝再多的酒,酒量也总不见好,伤身害性,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
“好热。”怀桢仰躺床上,衣衫半褪,满面红云,眼中的立德都幻出了重影,“不要……”他双脚乱蹬,抗拒立德给他更衣,“我不穿!我睡觉……”
“殿下!殿下您睡您的,奴婢给您换上——殿下您别踢我呀!”立德都要哭了。
“立德。”一个清冽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立德一怔回头,连忙行礼:“请殿下安!”
三年不见的长沙王怀枳正立在门边,似是刚刚下马赶来,额间凝着汗水,手中握着马鞭,窗外的月光拓下他风尘仆仆的衣影。
他扶起立德,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弟弟。淡淡地道:“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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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蒙蒙间,怀桢只觉立德突然变安静了。动作利落地给他换上干净里衣,铺好衾被,再将炉中的沉香埋掉,一室之中,所有躁动的不安分的因子也就都被消灭。
心肺都被酒意烧穿,烧出一个不安的大窟窿,他开了口,声音却只是一阵气流:“……立德?灯呢,立德?”
又片刻,那盏特意从长安带来的羽人灯也摇摇地亮了起来。有了光亮,他才终于安心一些,嘴里咕噜了几下,床边的人俯身去听,便听见他说:“哥哥回来记得叫我。”
怀枳微微一震。在床边呆呆地立了许久,凝望弟弟那仿佛一无所知的脸容,终于举步,转身,离开这间小阁,去外间就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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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怀桢扶着宿醉的脑袋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到太守府的前堂上,便见哥哥已经到了,正同黄为胜、张闻先几个言笑晏晏地喝茶。
“六殿下醒了?”黄为胜经过昨晚的酒宴,已很不见外,摸着胡须笑话他,“年轻人,能睡是福。”
怀桢扁了扁嘴,心想要不是你个老狐狸灌我,我何至于此。径在哥哥对面的席上坐了,早膳已摆了满案,再看其他人都没有,想是都吃完了,专在等他一个。又抬头去看哥哥,却发现哥哥的目光也正朝自己望来。
于是他弯了弯嘴角,笑道:“哥哥,好久不见。”
怀枳温和地道:“你宿醉未醒,可以先饮一些牛乳。此地的牛乳是羌人所贡,口味独特,又能解乏。”
说话间,立德已帮怀桢盛了一碗晶莹雪白的牛乳。怀桢见他那副翩翩君子模样,莫名发闷,低头牛饮。
上首的黄为胜郑重其事地开口:“六殿下是皇上特遣的御使,昨日已将圣旨传到。今上圣躬违和,郡国皆须立祠斋祭,此是大事要事,下官绝不敢怠慢。至于兵事,羌人自长庆十一年小股进犯,被长沙王击退,此后安安分分,不敢作乱,都是有赖长沙王在此镇守。六殿下若去边塞循行,也要把我军的英姿带回去说给陛下他老人家圣听,以宽解他的心怀啊。”
“这个黄太守尽可放心。”怀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边的乳沫,“您与骁骑将军在此苦寒之地,一夫当关,这份功劳,朝廷无日或忘。怀桢此来,只是奉命看一看祠祀的进展,绝不会让您与骁骑将军为难。”
黄为胜连忙拱手:“殿下言重了,殿下亲身到此,蓬荜生辉,岂敢……”
“哎哎,客气话便不多说了。”怀桢笑着摆摆手,又露出两颗可亲的虎牙,“黄太守昨晚不是说,您的二千金,对我哥哥……”
不意猝然提起此事,黄为胜的老脸都有些惊怔,“啊,是,是。”又转向怀枳,“长沙王切莫见怪,我那个二女儿啊,被我惯得任性妄为,偏是对长沙王……对长沙王您……”
怀枳又看了怀桢一眼,举起茶盏,四两拨千斤地道:“国事在前,家事后议不迟。”
“是,是。”黄为胜张口结舌:敢情这两兄弟,也并没有事先通好气儿啊!平白赚了个尴尬。
“还要说国事啊?”怀桢撇了撇嘴,“可我什么都不懂。”
张闻先在旁打哈哈道:“六殿下这说的哪里话,您在长安辅佐皇上、太子,身在枢机已近三年,那经验岂是我等粗人能比?”
“哦,你是说给太子拍马屁的经验?那我可大大地有。”怀桢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又在众人惊愕之前把话圆了回来,“我圣朝天家,最讲伦常,兄弟之间,守望相助,那也属自然——不像外头那些蛮夷——说起来,我对这些羌人还有些好奇。”他抓着碗,身子微微前倾,“听说他们有‘杀首子’的习俗,对也不对?”
堂上一阵微妙的沉默。继而,是素来直爽又胆大包天的黄为胜,打破了寂静:“六殿下见闻广博。羌胡之俗,尚杀首子,以荡胸正世。”
怀桢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荡胸正世’,是怀疑妇人不忠,因此第一个儿子都须杀掉?”又迷惑地点了点脑袋,“这可有些奇怪。”
张闻先见机,略感紧张,吩咐堂上仆婢先都退下,门户也关上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梁柱之间,只有他们四人,表情各异,气氛凝重。
黄为胜还自不觉:“说奇怪,也不奇怪。羌人残忍暴虐,比这更骇人听闻的事也干得多了。”
怀桢向四下里望了望,最终看定在怀枳身上,“我自河西一路行来,听到一些传闻,也不知是否确切。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晓得什么‘杀首子’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怀枳感受到他目光里有些别的意味,但对他的意图却一无所知,只能道:“黄太守和张将军都是自己人,你听到什么传闻,不妨说来听听,他们或许可以为你解惑。”
怀桢咽了一口唾沫,却还是盯着哥哥,仿佛有些胆怯。
怀枳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