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59
,又或许是母亲身畔的气息总是熟悉又令人安心,陆书宁攥着谢竟的发梢,没多久便又睡着了。
谢竟垂下眼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温暖柔软的小身躯和有节奏的呼吸节律,让他自己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厢房的床都不算宽敞,但陆书宁娇小基本不占地方,谢竟又纤细,母女俩搂在一处,也给最外侧的陆令从留出一些半躺着的空间。好在两人早上回到太守府都先仓促沐浴过,此时上榻倒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陆令从见谢竟仍然睁着眼,低低道:“有我留神着呢,你睡罢。”
他们两个都是超过一昼夜不曾阖眼,谢竟确实精神和身体极度疲乏,只不过方才被陆书宁的病吊住所以不明显,此刻放松下来躺着方觉眼皮子打架。
他便也不再坚持,只用气声道:“那你早些喊我。她若先醒了也要喊我。”
陆令从应了一声,附过来吻了一下他的耳根,谢竟便翻身过去,完全侧躺着拥住女儿,放心睡去。
这一觉他和陆书宁睡得安生,室内不冷不热,被褥又松软干爽,陆书宁身边有他他身边有陆令从,两人都酣然无梦,谢竟被唤醒时天已然黑尽了,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恍然还以为自己是在王府的卧室。
怀里吐息声仍然绵长平稳,陆书宁该是还睡着。叫他的是陆令从,怕惊着他所以先用手捋了捋他的后背,待他有了动静才在耳边轻唤他的名字。
“醒了,”谢竟揉了揉眼,“怎么?”
陆令从的下一句使他神思骤然清明:“圣旨到了。”
谢竟一凛,倦意全消,轻缓地把自己的手臂从陆书宁颈下收回,转身坐起来,借一旁的烛火看清陆令从,对方已然脱去戎装换上了常服,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
“说的什么?和亲之事议定了不曾?要你回京?”他小声而急促地问。
陆令从摇摇头:“没提到和亲。”
谢竟先舒一口气,随即又觉出异样,按他对陆令真的了解,她和她侄儿一样惯于报喜不报忧,若非当真十万火急到了没法独自妥善处理的地步,断不会轻易给沙场上的陆令从来信求援。
除非,圣旨上的事情比和亲更为特殊或者干系重大——
谢竟有所预感地凝望住陆令从,后者沉默了片刻,开口复述道:“‘昭王乃朕之手足,朝之肱股,朕恒感太妃世子念远之情,命其归来以成人伦之序矣。
原礼部侍郎谢竟,动摇国本,祖德荫荣免死耳。朕闻其去国三载,时时自省,襄息边患,戴罪图功,今命虎师押解返京,听封待诏。’”
语罢室内一片沉寂,良久,谢竟问:“是写的‘原礼部侍郎谢竟’?”
陆令从颔首。
谢竟慢慢地放开绷得僵硬的后背,斜身跪坐在榻边,望着面前地上陆令从的影子出神。
且不论这三年内他的行踪是否被京城掌握,至少此时此刻他身在雍州并在战争中举足轻重,朝廷心知肚明。而圣旨措辞中白纸黑字的“谢竟”二字,便是对他不加掩饰的警告。
“你觉得给金陵通风报信的是哪一方的人?”陆令从问。
不是太守府或者雍州百姓,谢竟一向极为慎重,轻易并不出府上街,这座边城里若真有人认识他这张脸,朝中不可能沉住气到今日才动手。
也不是虎师军卒,那些年轻将士中甚至极少有金陵人氏,且谢竟绝对信任陆令从治军和用人的手腕。
那只剩下一方势力。战场瞬息万变,有时形势根本不容许他藏匿面容或者闪避敌人,对方的探子也不可能打听不到雍州太守身边有他这么一号人,况且京城既然能知道他在战事中发挥过作用,传信之人便必然曾与他在战场上照过面。
谢竟与陆令从对视一眼,牵过对方手掌,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北”字。
陆令从显然与他思路一致,沉声道:“这样的消息来源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朝中在北人帐下有卧底,其二,”他顿了顿,“朝中有人通敌。”
谢竟点头,脑内飞速琢磨着,续道:“但不管哪一种,对方——乃至于朝廷,应该暂时不知你我已经相认。否则圣旨中不会称我为‘原礼部侍郎’,而会叫我‘废昭王妃谢氏’。”
在外人眼里,他和陆令从当年的婚姻结束得不体面极了,重逢之后两人在公开场合的相处比谢竟独自外出更要小心,除非最亲近他们的人,根本无法发觉这月余来他们之间有任何交集。
贞祐十二年谢竟擢了礼部侍郎,转过年来岁次己亥开恩科,操持会试忙了半载,此后渐渐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十天半月领着陆书青去应一次卯,喝两盏茶,叫一圈叔叔伯伯便回家。待到生了陆书宁,更是干脆连面都不露了。
所以谢竟离京时在朝中虽有公职,但其实早已经是个只挂名儿的闲差。而圣旨上重新提起这个几乎连他自己都已遗忘的官身,却又是明明白白地将他与谢家灭门案中的谢竟分成两个人看,且话里话外不乏尽释前嫌之意,又兼特别声明“由虎师押解”,在试探他与陆令从如今的关系之外,显然更有其他筹算。
至于这筹算究竟是什么,除了他亲自回去、亲自站在神龙殿下之外,无从得知。
他不禁感叹陆令真那封信之及时,倘若再晚几个时辰,都不足以让他们抓稳这个时机给予漠北重创,得以暂时为雍州换取一丝喘息的生机。
“我早该料到,仍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谢竟无声一笑,抬起眼来凝视陆令从。
“如果你不想回去——”
谢竟摇了摇头,止住他接着说下去:“我该谢谢这道旨意,有‘听封待诏’四个字,比我靠一己之力一步步往回爬、往上爬,要容易太多了。”
陆令从不语,半晌才出声,不是问句却是笃定语气:“你想过雪谢家之恨。”
这是他们自重逢以来默契地、不约而同地从未触及过的话题,是最残忍的梦魇和最难愈的沉疴,是彼此心头最不堪的痼疾。身上的伤就算再重也有长好的时候,这一道疤却千余日夜始终不息地汩汩渗着鲜血。
“我不是想过,”谢竟掀起眼帘,“我是想。”
他跪坐在床边的姿态平静挺秀,与公车门下雨夜中那个哀极恸极却从未屈折半分的背影,如出一辙。
身后床榻深处还悄然睡着他的女儿,谢竟伶仃单薄的身体裹在洗褪色的布衣内,鬓发因为久睡而略显纷乱,柔顺地垂在一侧肩头,说出口的话却轻而易举抵消了他周身所有的暖意温情:
“我无一时无一刻不想,无一时无一刻不恨。”
陆令从与他沉如寒潭的双眸相视良久,道:
“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恨的;你想过的每一件事,你恨过的每一个人;你要做的每一件事